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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傍晚,楊文彰藉著月光,踏著風琴,一面踏一面與非常知己貼心的王啟才老師說話。王啟才深度近視,綽號王瞎子。皓月水光,擾得楊文彰心緒不寧,所以他感慨道∶“天生我才,應有此三願足矣;一曰名份一曰金錢一曰美人。可嘆我生不逢時,命途多舛,此三願無一備焉!”
說來也是,他那婆娘經常跑到學校送饃,但遇文彰不在,便於人前顯擺。將她那張闊大 方正的麻臉高高揚起,對人傳她如何餵豬、如何縫衣的本事。文彰一出現,便似那縮頭鱉一 般,啞然無語了。有人與文彰開玩笑說∶“我那嫂子長得漂亮啊,越看越滋潤!” 文彰厚著 臉皮道∶“天下女人大率如此,哄男人睡著即是。”
大家且把文彰其人在月亮底下的話細想一下,倒不說這賊人的心性如何狂野,卻是這世 道也將讀書人太虧待了不是?常言道: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那楊文彰讀了一 輩子的書,時至今日落得家徒四壁,任啥沒有;胸中溝溝壑壑自然難平,胡說幾句歪話也不 足怪。然有一事,煞是稀奇。
說是一天擦黑,剛下過雨,學校院子裡空無一人,單留下楊文彰獨自看校守門。他先是 踏著風琴,引吭高歌一番。又寫了一陣教案,烤了一陣爐子。烤得神志昏沉,悠忽入夢。也 不知過了幾個鐘點,正說上炕, 突然間覺著尿憋。便立起身來,出門朝廁所走去。廁所在 校園北面的老牆根下。此處蒿草叢生,磚石遍地。夜風吹來,婆娑亂響。若是陌生之人,真 還有點森煞(�人)。但對楊文彰老師卻是熟門熟路,自當沒有的事。去了廁所,解了小便, 回頭便要走人。然而就在這噹噹的時候, 只聽到老槐樹下有人號啕,仔細一聽,是個女子 。楊文彰心下生疑,自道:深更半夜,何人在此哭泣?走了過去。抬頭只見一個白衣孝服的 小女子,依著槐樹,哭得渾身顫抖。楊文彰是那極其反對迷信的人,你說是怪,他哪能信? 他理直氣壯地走上去,問女子道∶“哎,天這麼晚了,你不回家去,一人站這裡哭啥?”
那女子先是一驚,回頭看是楊師(楊老師),方緩緩不哭,安靜下來,細聲細氣將自己為 何在此哭泣的原委,一五一十訴說出來。那女子說∶“我是咱楊家峁人,名字叫胡芳。只因 我媽今年春上老(死)了,後大(爸)便逼我嫁給葛家莊的一個跛子。我不情願,跑到我舅家 裡。誰知我舅也不可憐我,三番五次,趕我回家與那跛子成親。我是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 靈。實是寒心不過,爬過我舅家的院牆,
躲在這後院裡,心想哭個痛快,卻不料打攪了你的靜然。”
楊文彰或多或少也算是一個血性漢子,不聞則可,這一聞心裡頭蒸蒸然熱浪翻滾,對那 女子又是憐憫又是感慨,只恨無處下手去。那女子說∶“我身上冷,求你讓我去你屋裡待一 會兒,暖和暖和。”楊文彰自然滿口應承,攜那女子一起回屋。爐子近處給女子安頓了個坐 位,由她自個兒坐好。兩廂無言而對。爐火之下,楊文彰端詳那女子良久,發覺此女娃生得 唇紅齒白,竟有十二分的俏麗。真可謂:
小嘴兒紅溼了兩邊,粉臉兒愁漫到眉尖,玉指兒抻給那爐端;冷啊冷,且將我偎向旁 邊,謊道一句:美人兒我將炭添,休怪!
楊文彰一面佯裝給火爐加炭,一面將人家女子細看。那女子被他看羞了,張口說∶“楊 師,我早就認識你哩!”楊文彰更覺稀奇,遂問∶“得是?你認識我,我咋就不曉得?”那 女子竊笑一聲,道∶“你是咱這方圓幾十裡的大秀才,人人知名,我咋能不認得你?你頭些 年寫的詩,我至今還記得呢!”一句話說得楊文彰心裡像甜蜜,洋洋昏昏不知所以,只咧著 個大嘴,朝那女子憨笑。那女子說∶“我記得你的一首詩是這相(樣)寫的: ‘今年畝產十八 石,明年咱打千千萬;後年趕超美國佬,中國農民稱好漢。’”
《騷土》第三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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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文彰聽著,哈哈大笑起來,搖頭晃腦地說∶“慚愧慚愧,那幾句胡謅的歪詩,沒想你 還記這麼牢靠。”那女子正色道∶“你倒說來輕巧,這詩就是寫得好嘛!你不在心,還不許 人家在心!”說著,又拿媚眼摳了那楊文彰一下。楊文彰心裡咯噔一跳,立刻是穩不住架勢 了。卻又圖謀遮掩,口是心非地說∶“這咋晚了,你還是快回去,甭叫你舅著急。”那女子 說∶“他急個屁,他才不管他外甥女的死活哩!” 無奈,又說了些有關天陰下雨的淡事。此 已是五更時分。
楊文彰催那女子起身,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