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生生的眼神兒。他想,貓娃不定聽到了什麼,一定是因他而忍受著巨大的委屈呢。因此,他的內心對貓娃的思念更加熾熱,更加迫切了。說實在的,他看不上王騾的德行。但為貓娃,他可以赴湯蹈火。
與貓娃,他首先感覺自己從相貌上配不上人家。為此,他開始注意起自己的形象。兜裡揣一隻小圓鏡兒,遇到沒人的時候,偷偷地照上一時,修理一下自己那幾根營養不良的鬍子;這兩日,他準備到李家集去理髮,使自己從髮型上先正規起來。其次,他估摸是貓娃他大王騾嫌棄他家底貧寒,不願將女子許給他。對這一條,他有十足信心。他想,憑著他的瓦工手藝,用不了幾年,他便是鄢崮村的首富。再其次,一般人看來,他與貓娃的年齡相差八九歲,這方面也有些不大合適。但他認為,這是貓娃和他兩人的事情。只要貓娃願意,一句話,旁人願咋看,由他看去。至於犯有前科的事情,他不覺得這有什麼丟人的地方。因為這全村人都曉得,他既沒偷也沒摸。他是為了鄉親們的口食去坐牢的。
連日來,歪雞的心情有些沉重,茶飯不香,無事便蹲在村頭的高埝上,望著西面的溝壑。他想,過去都是貓娃來找他,一會兒央他這,一會兒求他那。那時他的心裡美滋滋的。但如今貓娃不再來了。他的心突然覺得空落落的,很不好受。他太想和貓娃說話了啊!但是他絞盡腦汁,找來找去找不出合適的機會。這也難怪,這種事情不是他這種粗人莽漢的特長。他自小便沒媽,缺乏女人的愛撫。女人對他也許不是女人,而是另外一種被他深心裡所渴求,但並不為他理解的動物。而貓娃是什麼呢?她是一塊鮮肉,無論到哪裡都被趨香逐臭的人們蠅集蟻圍。像他歪雞這種以不近女色為榮的漢子,哪能為一個貓娃去低三下四?不過,一天不見貓娃,一天便覺得有些生分。
天氣一天天熱了,身上的那件軍大衣已經穿不住了。脫去大衣的歪雞,像是卸去盔甲的武士,突然發現自己身形的單薄,不再似以往的魁梧健壯。這憑空給他的心情增加了沮喪。〃人憑衣服馬憑鞍〃,穿不穿大衣關係重大。天氣怎麼這麼早就暖和起來呢?過去他穿著大衣從村子走過,鄉親們見他無不是又驚又喜,巴不得與他搭話閒諞。可現在不了。大衣一脫,他從人們臉上立刻感覺出冷漠的表情。他想,或許是農忙的時節開始了,人們再顧不上他了。不過,他到照壁前去過,連那些老皮無用的婆娘見他,也將臉子仰起,不再正眼看他。或許是因為劇團裡將他開銷,不要他拉幕打雜了?如此等等,一系列的煩惱攪擾著他,使得他那顆曾經是躊躇滿志的心突然間沒有了主張。若不是為了貓娃,他恨不能就此離開鄢崮村。但是因為貓娃,他的這顆心不落實,竟真不知如何安排。
《騷土》第六十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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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飯,歪雞喝了碗煎水,捲了一個辣子饃,溜達著便出了家門。這春夜的暖風撩得人心癢癢的。他打算著,或者到大義家聽收音機或者到田有子家抹牌,隨咋都可,總之不能在屋裡守著。走到村頭的老槐樹下,一拐彎,透過夜色,只見一個苗條的身影,〃吱溜吱溜〃從大義家門前那邊走了過來。歪雞認出是貓娃。她身上還穿著他借給她的的確良軍衣。歪雞話憋在嗓子眼,痴目�睜著向他走來的貓娃。貓娃走來了,又走過了,她的確沒看見歪雞。然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歪雞終於喊了出來,不過聲音相當低弱。貓娃一怔,往前跑了幾步
方敢回過頭問:〃誰氏?〃歪雞朝前趕了幾步,說:〃是我。〃貓娃在暗處哆嗦,說:〃你啥事?〃歪雞道:〃我想問你句話。〃貓娃道:〃啥話?〃歪雞道:〃這句話很重要,不曉你願不願聽,不願聽我就不說了。〃貓娃沉默了片刻,說:〃我要回去了。〃歪雞沉沉地道:〃你真的不想聽?〃貓娃低聲道:〃不想。村子裡有人都胡傳開了。〃歪雞〃啊〃了一聲,背靠著土牆,突然感覺著自己像掉進深井裡似的,眼前就那麼一點巴掌大的天空。他不知道再該說什麼。貓娃說:〃我明個把衫子送到你屋。〃歪雞低聲道:〃算了。〃貓娃像脫出虎口的小獸似地,咚咚咚地跑了。
貓娃走了。歪雞看著她走遠,消失。這時他才醒悟到,天仙是不存在的,世間只有活著的人。他漫無目的地向野地裡走去。他想,那多年他是家窮,後來他又添了一條,前科犯。這便註定了他的命運。從剛才貓娃的口氣裡,他似乎也聽得出她的委屈。狗日的!他突然感到一陣數日來沒有的輕鬆。他衝著夜空和溝壑哈哈地大笑,邊笑邊叫道:〃再見了,狗日的鄢崮!〃
又過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