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每天清晨匆匆忙忙趕來醫院時,從公交車上下來的第一刻,總是一抬頭就能看見這棟熟悉的白色建築,心裡湧起一股不自覺的親切與歡喜。
比如那麼多個日落時分,當下班的她從醫院走廊盡頭的窗戶望出去,總能望見灑滿餘暉的橘紅色的壯麗天空。
比如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多特別,可是這份工作讓她感到快樂,因為她每一天都在幫助別人。
她很享受看見病怏怏走進來的孩子們活潑健康地走出去。
那些都是這頂護士帽帶給她的。
可那些已經成為她過去的人生。
餘田田抱著酒瓶又掉眼淚了,真矯情,她想,好像這輩子也沒有掉過今天這麼多的眼淚。
她想擦眼淚,卻發現自己的衣袖已經溼漉漉的一片了,大概是之前哭得太多,所以眼淚把白大褂都浸透了。
正尷尬著,面前忽然又多出一隻手——是陳醫生伸給她的。
那隻手是屬於外科醫生的手,修長好看,指節分明,每一寸肌膚、每一道弧度都像是精緻的藝術品。
他的手真漂亮。
抬頭再看陳醫生本人,她看見那張好看的嘴唇動了幾下。
陳爍說:“喏,我發發慈悲,借你擦擦眼淚。”
他說的話還是不那麼中聽,可細看那雙眼睛,卻能發現其中的一點點溫柔。
陳爍低下頭來看著這個淚汪汪的小護士,看見她被風吹得紅彤彤的臉蛋,看見她被眼淚潤得溼漉漉的眼眶,眉梢眼角似乎都柔軟了幾分。
他想,這醫院真的有她說的那麼好嗎?
反正他是沒發現的。
可她絮絮叨叨的樣子像個小孩子,眼神裡充滿幸福,就好像空氣裡也充斥著她製造出來的夢幻泡泡。
這讓他想起了熹熹。
他那個天真又單純,腦子裡總是充滿了古怪念頭的熹熹。
大概像她們這樣的人,心裡都住著一個長不大的小孩子,有時候天真到幼稚,可有時候也單純得很美好。
這樣的單純說來稚嫩,卻總能感染到身邊的人。
比如她。
陳爍用衣袖幫她擦掉眼淚,定定地看她片刻,然後問她:“真的後悔了?確定不想因為賭氣丟了那頂帽子?”
餘田田點點頭,抱著酒瓶子咬唇不語。
“後悔了,那就去撿回來啊!”陳爍一把抽過她手裡的酒瓶放在一盤,拍拍屁股站起身來,然後居高臨下地朝她伸出手。
“幹什麼?”餘田田睜大了眼睛。
“不是捨不得帽子嗎?走,我陪你去撿起來。”陳爍把她拉了起來,在她呆呆地走出天台大門以前,又抓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停下了腳步。
“怎麼——”
餘田田話還沒說完,那隻修長的手就抵達了她的右頰,以一種自然而然的姿態替她捻起了被眼淚黏在那裡的一縷頭髮。
陳爍替她整理好被風吹亂的一頭髮絲,然後拍拍她的背,嘴唇微彎,鏗鏘有力地說:“餘護士,打起精神來。讓我們雄赳赳氣昂昂地前往扔帽子事發地點,以大無畏的精神撿起你的尊嚴!”
餘田田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她看見陳爍的眼睛彎了起來,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眸裡盛滿了溫柔的笑意。
他說:“好了,這才是我認識的餘田田,走,撿帽子去!”
陳爍率先走進了門,餘田田停頓了片刻,看見了他雪白無暇的背影。
誰說白色總是令人想起寒冬臘月的冰雪呢?至少這一刻,她看見的是一顆滾燙的心,一顆滿腔熱血、令人溫暖的心。
她很快追了上去,與他一同步入電梯,低下頭來輕聲說:“謝謝你,陳醫生。”
“謝我幹什麼?”陳爍不自在了,裝腔作勢地咳嗽兩聲,“我又沒幹什麼,只是想喝酒了,剛好看你心情不好,趁機找個小夥伴一起喝個酒。”
餘田田彎起嘴角,笑而不語。
她覺得她好像窺透了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天機呢。
這個陳醫生嘴巴總是那麼毒,說起話來硬邦邦的,老不讓人省心。可不管他嘴裡說的什麼,心裡卻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硬,反而藏著些許柔軟的情感。
她又笑眯眯地抬起頭來看著他,“陳醫生,下班以後有空嗎?我請你吃檸檬烤雞小腿!”
陳爍瞥她兩眼,好像在納悶女人怎麼這麼善變,上一刻還哭得那麼傷心,這一刻就開始若無其事地找他去吃烤雞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