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沉默著,看飯盒裡的熱氣嫋嫋地升騰,它們帶著清香帶著營養爬上窗臺,飄出窗外。沉默好長好長一段時間,牛紅梅說你也能殺雞?我說我殺了幾刀,它都不死。
它輕傷不下火線,帶著鮮血在廚房裡撲騰,到處留下它的腳印。我關上廚房的門,想讓它流盡最後一滴血,然後再扒它的毛。但是它的生命力特別強,它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等我開啟門它又從地上飛起來。最後我不得不舉起刀,咔嚓一下,把它的頭砍了。牛紅梅捧起飯盒,喝了一口雞湯,然後哈哈大笑。她把飯盒遞給我,說你也喝一口吧,錢算什麼東西,喝!我喝了一口,又把飯盒推過去。就這樣,我和牛紅梅一邊喝著雞湯,一邊發出笑聲。同室的產婦說,紅梅呀,你的弟弟真好。
我捧著那個喝空的飯盒往家走。夜色已徹底地征服了城市,長青巷散落落懨懨欲睡的燈光。腳踏車的鈴鐺,發出淒涼的聲響,從遠遠的那邊過來,又從我的耳邊擦過。這樣的夜晚,我的腳步像被一件重物拖著,我害怕回家。我想父親已睡在土裡,母親正陪著金大印,牛紅梅躺在醫院,牛青松不知在哪裡。他們像長滿羽毛的鳥,紛紛飛離舊巢,而我,今夜卻要獨自睡在巢裡。我掏出鑰匙正準備開門,一個碩大而且重量級的巴掌,突然落到我的右肩上,彷彿從天而降的夜鳥。我驚叫著從門邊跳開,看見楊春光站在我的身後,他的兩隻眼珠一閃一閃,像深夜裡貓的眼睛。
楊春光說你終於回來了,我已經等了你兩個多小時。你上哪裡去了?你的姐姐呢?
我說她病了。他馬上變得焦急不安,抓住我的手臂,命令我帶他去見牛紅梅。我說不是她病,是媽媽病了,她在醫院看護。他說別騙我了,牛翠柏,我從你的眼神裡看出你在撒謊。我有一種預感,一定是她病了。快告訴我,她生了什麼病?我說我沒撒謊。他在客廳裡踱著方步,雙手不停地搓動,十根指頭六神無主。突然,他用手掐住我的耳朵,一股痛閃電似的流竄我的全身。他說快告訴我,她現在在哪裡?她住在哪個醫院?我必須見到她。我咬緊牙關,說不知道。他的手稍微往上一提,我的耳朵快被他扯裂了。他板著面孔再次逼問姐姐的下落。我想我不能告訴他姐姐引產的事,如果他知道,他就不會對姐姐感興趣。我用痴呆的目光,盯著他的目光。他說你還充當好漢,我看你招不招?
他的手又往上提了一點,我的耳朵再次被拉長,我踮起腳跟,全身的重量繫於一隻耳朵。
汗珠豆子一下子從我的額頭滾出。所有的聲音消失,我看著他開合的嘴唇,像看一部無聲的電影。我的耳朵暫時失去聽力,牙關愈咬愈緊。幾滴生動的眼淚滾出我的眼眶,無數革命的先烈和英雄閃過我的腦海。
楊春光從我的嘴裡得不到什麼口供,終於鬆開手,我的耳朵又慢慢地縮回我的耳根。
他說你不告訴我,我也會找到她。我把本市的醫院找遍,我就不相信找不到牛紅梅。他拉開門衝進黑夜。
第二天中午,我捧著盛滿飯菜的熱氣騰騰的飯盒,去醫院給牛紅梅送午飯。推開病房的門,我看見楊春光坐在牛紅梅的床頭,他正在餵牛紅梅喝湯。
楊春光告訴我,昨天晚上我離開你後,就直奔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我從一樓找到四樓,護士們都說病房裡沒有姓牛的病人。當時我看了看手錶,才九點鐘。我不想這麼早回去,我渴望見到你姐姐,我發誓今夜一定要找到她。出了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我徑直往西走。你知道,西邊是省醫院。我從內科病房問到外科病房,始終沒有牛紅梅的訊息。
可以想象,那時我有多麼灰心。我分析,牛紅梅住省醫院的可能性極大,因為她是省醫院製藥廠的職工。可是整幢住院樓我都問遍了,值班的護士們不是對我搖頭,就是對我翻白眼。
我夾著尾巴垂頭喪氣地走出住院大樓,我想今夜要見牛紅梅,是不太可能了。這麼傷心地想著,我回過頭萬般留戀地望一眼樓房,樓房裡燈火通明。我對著樓房喊牛紅梅,喊到第三聲時,二樓的一扇窗子推開了,一個女人伸出頭來說誰在喊牛紅梅?我說是我。
她說你是誰?我說是牛紅梅的朋友。她說你上來吧,她就住這裡。我像一位短跑運動員,朝著目標衝刺。我發覺我跑進了婦產科,這是我在尋找牛紅梅的時候,惟一沒有詢問的科室。我沒有想到,她會住進婦產科。
當我走進她病房的時候,她的目光先是一亮,然後像一盞熄滅的蠟燭慢慢變弱。她說你是,你是楊春光。我朝她點頭。她說你怎麼來了?我說我是自己找來的。她說真想不到,我們會在這種地方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