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認真地對比紙片之後,我們認為這不是一個人的惡作劇,而是一種集體的行為。紙片上有的畫毒蛇,有的畫烏龜;有的用圓珠筆畫,有的用毛筆畫;有的畫技嫻熟,有的用筆生硬。這絕不是一個人所為。我們說姐姐,有許多人討厭你,他們把你當作毒蛇烏龜。牛紅梅說真的嗎?他們討厭我什麼?我們說他們討厭你跟男人睡覺。牛紅梅說這有什麼可討厭的,他們不是也睡嗎?我們說他們也睡,但他們沒有被當場抓獲,而你被別人當場抓住了。被抓獲與不被抓獲,是完全不一樣的。牛紅梅說阿,原來如此。
葉玉生校長帶著牛紅梅的四位同學,到我家向牛紅梅道歉。他們帶來一盒餅乾三包糖果。我看見牛紅梅的四位同學,個個長得腰圓背闊。她們的鼻樑很塌,她們的鼻孔很大,她們的嘴巴很寬,她們基本沒有下巴。在她們的道歉聲中,牛紅梅原諒了她們。但她們剛一離開我家,她們就罵牛紅梅是婊子、娼婦。
有一天,牛紅梅收到唐茹寫來的一封信。牛紅梅像宣讀檔案一樣,把唐茹的信讀給我們聽。唐茹說她過去是多麼多麼地羨慕和嫉妒牛紅梅,那時她很自卑,生怕找不到男朋友。現在好啦,她終於找到男朋友了。她說男人是女人的燈塔,她現在已擁有一座燈塔,東榮和王美月也分別擁有了燈塔,只有陸麗萍,還在夜色茫茫的海上漂流,在沒航標的河流等待。她希望牛紅梅給陸麗萍送去一座燈塔,最好是牛青松。牛紅梅終於找到復仇的機會,她把唐茹的來信貼到朝陽中學的黑板報上。唐茹、王美月、東榮和陸麗萍一夜成名,被校方開除。走出校門的那一天,她們每人從自己的手腕割出幾滴鮮血,滴到白酒裡。她們舉起酒杯,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殺掉牛紅梅,解開心中恨。
有好長一段時間,牛紅梅穿著花花綠綠的服裝,靜靜地站在興寧小學的校門口,等我放晚學。我被她的這種行為感動,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她不吱聲,只顧低頭看她的裙子和皮涼鞋。在長長的興寧路上,我們手拉手什麼也不說。5路公共汽車從我們身邊馳過,我們也不去坐它,我們寧可步行。拐進我們居住的長青巷,姐姐變得有些緊張,她用力捏住我的小手,東瞧瞧西望望。我說你是不是怕你的同學找你算帳?她搖搖頭,說不是。但她的目光仍然警惕地注視著周圍。
在我們走過的兩旁的樓上樓下的窗戶次第開啟,週年不見陽光的居民好奇地伸出他們的腦袋和手臂,對我們品頭評足指指點點。他們大都是退休的老頭和老奶。他們的面板像老樹蔸上的樹皮,他們的手臂像古樹的乾枝,有人向我們扔破鞋、塑膠瓶和廢舊的電池。牛紅梅說他們總是這樣,自從我被抓捱打以後,他們總是這樣。現在我像一隻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現在我不想回家不敢回家,我真恨。
四五個小孩緊跟在我們的身後,他們齊聲喊道:流氓的爸爸流氓的妻,流氓的姐姐流氓的弟。他們的聲音十分嘹亮高亢,彷彿是一列賓士而來的火車,快要把我們壓扁了。
我下定決心對他們進行反擊。我掙脫姐姐的手,彎腰從地上撿起半截磚頭,準備衝向他們。但是姐姐尖叫了一聲,死死地把我抱住。我被姐姐拖回家裡。
那時姐姐牛紅梅已在省醫院製藥廠,找到一份清洗藥瓶的工作。每天早晨上班,她總拉著我的手,小心地穿越近300米長的小巷。每天下午下班,她便站在興寧小學的門口等我。那段時間,她買了許多鮮豔的服裝,她幾乎每天換一套新衣服。我們問她哪來那麼多錢?她說是馮奇才,也就是我未來的姐夫給的。那段與她同行的時間,她像一位新娘不離我的左右,而我則始終捏著那半塊磚頭,保護她。晚上我把磚頭放在我家的門角,早晨我則把磚放到興寧路與長青巷的交叉路口。跟隨我們的人愈來愈少,我們可以從容地過長青巷了。更多的人開始注意牛紅梅的服裝,她們用手小心地摸著牛紅梅的襯衣或裙子,試探性地問她是什麼料子?多少錢一尺?在什麼地方買的?在哪家裁縫店做的?牛紅梅對她們的詢問—一回答。而我手裡的那塊磚頭,則始終沒有派上用場。看著兩旁明亮的窗戶,我很想把磚頭砸過去,然後像欣賞音樂一樣欣賞玻璃的碎響。但是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這樣的做過。我喜歡看玻璃上不規則的破洞以及裂縫,我喜歡聽玻璃的碎響。如果你現在問我,我最想幹什麼?我會說我想砸玻璃。
讀高中之後,我才知道雄孔雀開屏,是為了向雌孔雀示愛。身著豔麗服裝的牛紅梅,那時像一隻開屏的孔雀,吸引了許多男士的目光。一絲不掛的楊美,常常跟在牛紅梅的身後嘰裡咕嚕地叫喊。早晨他跟著姐姐走到興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