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巴往前面一揚,凝視著在不遠處的岸上。在月亮的照耀下,無邊無際的雪地銀山散發著柔和的朦朧光芒。“生命的道路太奇妙,你無法想象諸神對自己的安排。”
伊利迪亞喝了一口酒,辛辣甘甜的熱度從喉嚨滾滾流下,她終於感到了指尖的溫度,它們差點就失去了觸感:“諸神早就不理世間之事了。”她淡淡說道。
羅南與她並肩而站,抱著雙臂好笑地看著她:“你不信神?”
“祂們對我並不仁慈憐憫,我為什麼要去相信祂們?”蘭卡斯特家族的守護神是光之女神,但她從小接觸的都是黑暗,也是夜晚教導了她所有的知識,在月桂女神宮裡,她從未見到光明。
羅南轉頭看向她,少女的短髮被他在沿海的漁村裡笨拙地剪得亂七八糟,微卷的髮絲在蒼白的臉頰彷彿要和黑夜融成一體。他好像從來都沒有見過她笑過。他挑挑眉,努力回想了一下一路所發生的事情,在他們逃離希賽蘭王子的營地時的河流上,似乎看到了她的笑容?但那時候河流的速度太快,他不能確定。不過你覺得一個喪失了所有親人的少女會整天嘻嘻哈哈的嗎?你這個被馬腳踢了腦袋的白痴。他在心裡罵著自己的遲鈍。
“你不用這樣看著我。”伊利迪亞舉手把酒袋還給了他,碧藍色的眼眸波瀾不起的瞥過他的表情說道:“失去家人之外,我沒有吃過什麼苦。”
見羅南微帶差異的眼光,她解釋:“我曾經在夜晚爬出皇宮看亞達噶城是否真的可以和獅心城相提並論……然後我看到在城西的街道上,有專門幫小孩子折斷手或腳的攤位,粗暴的父親和哭泣著的母親陪伴著睜大著眼睛的無辜孩子到那些地方去把他們弄成殘廢,好讓他們可以乞討而溫飽生活。”她輕描淡寫地訴說著,眼底閃過了一絲痛楚:“里約克國王囚禁了我,恩利卡王后和維多利亞汙辱和折磨我,但至少讓我保持了四肢,讓我可以方便而自由地殺害他們。在這一點上,我感謝諸神,也相信一切皆由祂們安排,包括我自己的命運,但我並不相信他們仁慈而垂憐著這塊大地。那些孩子,有什麼錯?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們?”就像那時候的自己、羅德、禮克、愛蕾絲達還有小雨果一樣,他們,又曾有過什麼錯?
“我甚至連我姐姐受過的苦都未曾嚐到。”伊利迪亞淡淡說道。沒有被幽禁在無窗的高塔裡,沒有變成灰燼和廢墟的白色城堡裡苟延殘喘。
她可以想象現在在北陸上流傳著關於她的流言是什麼樣,受盡折磨而終於發狂而痛下毒手的悲情公主,在地牢裡天天受著匪夷所思的酷刑,但其實除了維多利亞和恩利卡的耳光和咒罵,多虧希賽蘭的垂憐和里約克對母親的愛慕,她並沒有受到任何變態的折磨。
甚至,她連姐姐所受的傷害都比不上。
愛蕾斯達的死是自己心中永遠的痛楚,她至死都不會原諒自己。她眼眸黯淡,長袖之下的手緊握成拳,如果可以的話,她會獻出所擁有的一切而和她交換。
“那都是過去了。”羅南笨拙地安慰著她,又因為自己不會說話而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現在你自由了。”他想了半天才憋出這句話。你的腦子也被這冰山雪地給凍結了嗎,金陽騎士?他在心裡暗暗懊惱道。但其實,沒有什麼話可以安慰伊利迪亞,他是知道的。
“不。”小公主搖了搖頭,寒風把髮絲拂在她的臉上,帶著晶瑩剔透的雪霜。她覺得如果靈魂有溫度的話,可能她的就如眼前景色這麼冷。
“當你累積了那麼多……仇恨的時候……它變成了本能”她思量著詞語:“你永遠都不會自由。”
她不知道沒有本能要怎麼活。就如那些脫下枷鎖的囚犯們,就算自由了,腳步也永遠走不快。“你恨她嗎?”她忽然轉過頭來問向羅南。一直深愛的人忽然對你判死刑,這樣的感覺是什麼樣?父王在臨死之前看到的是弟弟得意的臉,他曾經有過什麼樣的感覺?是驚愕失望還是後悔未曾看清人?她從來沒有嚐到過背叛的感覺,因為世界上沒有人對她忠誠。
“這……”羅南一時錯愕,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我覺得這個問百葉特會比較適合。”他想了片刻說道:“我對安亞……我也不知道。”他抓抓頭。說是傷心自己好像也談不上有多悲傷欲絕?倒是好友這幾天臉色陰沉地讓人不敢靠近。“我從小就知道她是想要王后這樣的榮耀身份的。而我給不了她,雖然我一直自欺欺人的自以為是。”
年少時的偷歡娛樂如月光下的曇花,迅速的枯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殘暴。他每夜都在黑暗之中尋找著記憶裡的破綻,試圖找到安亞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