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有這回事。
再看女兒滿臉錯愕,顯是同樣一無所知。
“彼時這小丫頭片子不過八/九歲,有她母親撐腰,便敢與外男私相授受,書信傳情,連定情信物都有了!老身實不知是否做出更多丟人現眼的事情來。”
崔老夫人乘勝追擊,“話說到這份上,老身拼著清洗門戶,也不怕告訴使君。這些書信,極有可能來自不同男子。你瞧瞧這些信上的戳印,有潭州的、南越的、蜀州的……五湖四海,三教九流,哼!”
崔老夫人重重噴出鼻息,“我這好媳婦,要死要活只撇出一個丫頭來,倒想著給她多許幾門親事,廣撒網、遍撈魚,當真手段高超!”
……
崔妙璩自穿來的那日,便知道祖母厭惡阿孃,連帶討厭自己的原身。
若站在祖母的角度,她對阿孃的厭憎算得上事出有因。畢竟為著兌現承諾娶回阿孃,崔家於官途上著實折損不輕。
祖父出身高門,又勤學肯讀,憑自己考中兩榜進士,兢兢業業為官。又長袖善舞,左右逢源,便是於女帝臨朝前後那十幾年,朝堂風雨飄搖,更迭不休,他亦能站穩腳跟,全身而退。
若非為了阿孃,莫論配享太廟,名臣閣總有他一席之地。
彼時祖母已有誥命在身。卻在接阿孃出掖庭後,祖父官位驟降,祖母的誥命亦為褫奪。
兒孫再入官場,更是要從頭奮鬥。
一場富貴煙消雲散。
——換作是她,也會心裡有恨。
可原身與阿孃,難道不曾償還嗎?
阿孃亦是受害者。上頭人一句話,她便由官家小姐淪為掖庭女奴,族人盡戮,餘她苟且在世。僥倖嫁入崔家後,她心知自己多有虧欠,面對祖母與崔家餘人的百般刁難從不聲張,不叫屈,只暗自忍耐。
唯獨一回忍不下去,是祖母要賣掉她。
才會令忍氣吞聲的女子化作母狼,不顧一切撕碎所有試圖搶走她孩兒的人!
可原身到底是被捂死了。
捂死在燈燒如晝、舉家歡慶的上元夜。
活下來的是千餘年後的一縷幽魂。
阿孃終歸,沒能留住她最珍貴的寶珠。
她們朝夕相處的那一年,聰慧敏銳如阿孃,真的全然未曾發覺嗎?自皇太孫女蕭幼艾懷中接回來的,還是她的女兒嗎?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會否與從前全然不同。而她拙劣的偽裝,當真能騙過一個愛女如命的母親?
崔妙璩後來心想,阿孃在那一聲一聲的嘆息,和一次一次的沉默中,應是發覺了。
所以她才會漸漸放棄求生,任由自己墮入死亡。
到後來阿孃已不肯吃藥了。
她枯瘦如柴,形若枯槁,只一雙眼瞳亮如妖鬼。
她帶著這雙不能瞑目、也未曾熄滅的雙眼離開。她要用這雙眼,上窮碧落下黃泉,於堆山填海的魑魅魍魎中,找到她那個小小的、不知所措的、孤魂野鬼般的女兒。
阿孃留給她的遺言只有三個字。
“多謝你。”
——阿孃什麼都知曉!
回憶至此,她淚凝於睫。
為了阿孃和原身,她想,為著她們,今日拼著與所有人決裂,拼著捨棄這段姻緣,她也絕不允許,任何人肆意詆譭她的阿孃!
用力將眼淚逼回去,她抬頭,正要開口,抓著几案的手卻被人輕輕握住。
崔妙璩一個激靈,舉目望去。
視線落入深潭般的眼眸中。
宋儉握住她的手,示意冷靜。
而後看向已然認定大獲全勝的崔老夫人。
“老夫人為崔氏思慮,一片肺腑,儉佩服不已。”
聞言,崔老夫人與崔伯父、伯母對視一眼,唇角微勾。卻聽得他繼續開口。
“只是事到如今,為著我夫人與岳母大人的清譽,儉需得澄清——”
他雙眼直視崔老夫人,朗聲道,“當年寄出信物,與夫人書信傳情之人,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