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秦宓對蔣幹的態度,完全因呂布的態度而來——此人貌似深得呂布信任,則若能難倒此人,必可動搖呂布之心也。當即恭敬見禮,與蔣幹在呂布身邊,一左一右對面而坐。隨即秦宓就問啦:“是宏輔之言果令先生感佩否?吾以為此橫蠻之語也。”
蔣子翼微笑搖頭:“是何言歟?此言乃可與昔日陳湯‘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相伯仲。顯中國聲威者也。孰言橫蠻?”
秦宓皺一皺眉頭:“願聆高論。”我先聽聽你有什麼狡辯吧。
蔣幹瞟了一眼呂布,隨即轉向秦宓,沉聲道:“子敕先生以為橫蠻,乃錯認‘臥榻’之指為幽州也,而‘他人’所指為平州也。”秦宓說難道不是嗎?難道不是是勳認為公孫氏在其側邊,是為威脅,故此才必要發兵剿滅嗎?
蔣幹搖頭:“先生誤矣。幽、平並中國也,相與為鄰。何言威脅?是宏輔為鄭門高足,名滿天下,安能遽道此語?便道此語,安能使先生聽聞?”就算他再怎麼不要臉,類似的想法也只敢在私底下吐露,怎麼能夠傳到你的耳中?“實‘臥榻’指中國也,‘他人’非公孫氏,而高句麗也……
“公孫氏為中國守其東北,與句麗相鄰,而不能保土安民。反使句麗侵擾,致絕樂浪。垂十數年,才使柳子剛守之,此非失德乎?是故是宏輔乃以此語譬之,並責之也。此春秋尊王攘夷之義,何得謂以橫蠻?”
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是責備公孫氏,怎麼能讓高句麗蠻族在中國鄰近地區大懲淫威,而多年未能平息禍患呢?如此失職之輩,又豈能不伐?
秦宓心說——你丫洗得好地!公孫氏怎麼沒打過高句麗啦?我聽說公孫度多次發兵東進,差點兒就把高句麗老窩都給端了,高句麗王被迫納貢求和……不過鑑於他所居偏遠,與平州一在東北,一在西南,種種道聽途說,既沒有細節,也缺乏證據,真要敢如此反駁,蔣幹乃可矢口否認——我是九江人,九江不比廣漢距離遼東近?我跟你所獲得的訊息,哪個準確度更高,豈非不言自明嗎?
所以秦宓咬咬牙關,只好把這事兒暫且給嚥了。隨即他眼珠一轉,順勢就問蔣幹:“然則先生以為,是宏輔何如人也?”他就等著蔣幹誇是勳幾句,然後自己便可反駁:“惜乎所仕非主,欲為簒僭之事也。”
可是誰想到蔣子翼卻搖一搖頭:“吾不知也。但聞其名,未見其人……”其實他當然見過,只是裝作素昧平生而已——“如天之高,人乃可名其狀乎?”
秦宓笑道:“天之覆人,人仰面即可見天,便天亦可名狀也,而況人耶?”蔣幹心說這傢伙倒是好大口氣,且讓我來難他一難:“先生知天乎?然則天何狀也,而可比人?人皆有首,天其有首耶?”
秦宓說沒錯,天有腦袋。蔣幹聞言不禁悚然,隨口就問:“天首在何處?”秦宓答道:“天首在西。詩曰:‘乃眷西顧。’以此推之,首在西方。”蔣幹追問:“既有首,乃有耳乎?”秦宓答道:“天處高而聽卑,詩云:‘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若其無耳,何以聽之?”
蔣幹再問:“天有足乎?”秦宓說有——“詩云:‘天步艱難,之子不猶。’若其無足,何以步之?”蔣幹又問:“天有姓乎?”秦宓說有——“天姓劉也,以天子姓劉,故此知之。”
在原本的歷史上,秦宓後來在蜀漢做到左中郎將、長水校尉,某次東吳派遣張溫來聘,二人相與答難,也有過類似的一段對話。不過在史書記載上,後面再多兩句——“日生於東乎?”“雖生於東而沒於西。”這事兒就算完了,而在這條時間線上,對話卻尚未結束。
原因在於兩點:一,原本歷史上張溫是客場,秦宓是主場,所以張溫不可能跟秦子敕太較真兒;但此時此刻,佔據主場優勢的是蔣幹,他又怎麼甘心被秦宓始終壓著打呢?二,張溫報聘,是為了吳、蜀聯盟,所以得給對方留點兒面子,不能破壞了和諧融洽的氣氛;而此時此刻,想要促成聯盟的只有秦宓一人而已,呂布沒這心思,蔣幹更是竭力要將這聯盟的苗頭扼殺在搖籃之中。
所以他逮著機會,一定要反駁啊,當即笑道:“原來如此——吾但聞‘天命無常’,而不識‘天姓有常’也。天子乃當姓劉,自黃帝而顓頊、唐堯、虞舜,迄於夏、殷、周,乃皆篡僭耳。”
漢朝的天子是姓劉沒錯,但你要說天也姓劉……那就是說從古至今,天子就只能夠劉姓的人來做啦?秦朝、新朝,咱都可以算是篡逆,問題再往前的周呢?商呢?夏呢?一直上溯到人文初祖黃帝呢?他們可都不姓劉啊,照你的意思,也全都是篡僭了?焉有是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