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粟娘待得身子爽快些,便出了門。她不過想著,雖是力氣有,肯吃苦,不懼農事,但到底農家辛苦,不是長久之計,年輕時還好,到老了如何是好?陳演眼下雖是好的,但到底不是一世裡的人,他如今離了御前,過不多久便要去永定河為官,日子也算是開始安定下來,她也不用替他擔心。她若是不在,他那樣的人品、官位尋個美貌賢惠的小家碧玉為妻絕不成問題,日後升了品級便是納上幾個妾也是小事。齊粟娘微微嘆了口氣,江寧既是人物繁華之所,秦淮河邊店鋪極多,她還得出去看看,為自個兒謀個退路才是。
此時四月半後,秦淮河上的景緻漸漸好了,長江上的船,都下掉了樓子,按上了四面倘亮的涼篷,撐進了城內。
秦淮河上的遊船,中央皆放了黃花梨木的小桌,桌上放著成窯茶壺,極細的景德瓷杯,烹得上好的雨前毛尖。客人備了茶盤果碟,邊吃茶邊賞景。便是坐船趕路的,也煨了茶,坐在船頭慢慢吃著。
齊粟娘看著這般的悠閒景緻,不由得息了盤算的心思,緩了腳步,沿著河岸走著,河邊的人流熙熙攘攘,不時有人與她擦肩而過,兩岸的柳樹已是發了嫩芽,柳條兒隨風拂在面上和身上,多是愜意。
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漸晚了,齊粟娘正猶豫著是否回去,卻見秦淮河邊的人更是多了起來,來來往往的涼篷船上各掛兩盞明角燈,映著河裡上下明亮,又有遊人點了水老鼠花、一丈菊在河裡放,那水老鼠在水面上跳著,放得如一樹梨花一般,煞是好看,引人孩童嘻笑,便是成年男女也俱是歡笑。
齊粟娘許久未見得如此熱鬧安樂,捨不得挪步。再見得遊玩的男女中雖沒有官宦人家女子,但貧家正經女子也是有的,便又在河邊走了一會。轉眼聽到笙歌揚揚,兩岸河房裡許多畫舫遊了出來,畫舫中嬌聲鶯語,不斷於耳。
齊粟娘一呆,她也知曉朝廷禁娼,猜測是私妓之流,便轉身向回走。還在半路上,突聽得前面有人笑道:“看這招牌——毗陵女子沈月枝,精工刺繡、寫詩畫扇,寓王府手帕巷內,顧者認得毗陵沈招牌便是。”
“不過是開私門的姐兒,卻掛個招牌,豈不可笑?”便有同行者大笑,吆三喝五地去看個熱鬧。
齊粟娘等得那幾人去了,走到手帕巷口細細看了招牌,只見字跡娟秀挺撥,雖有些稚嫩,卻頗有風骨,不比陳娘子的稍遜多少。她猶豫一會,便遠遠跟在了那幾人身後。走了一陣,到了一處低矮的屋子前,便聽得一陣吵鬧之聲,竟是那些浮浪子弟當那沈氏是個暗娼,夾纏了起來,被她痛罵。
齊粟娘聽得那女子口舌便利,又文又白,罵得爽快,倒不吐一個混字兒,忍不住笑了出來。她悄悄走近幾步,見得那女子果然出落得好,十五六歲的模樣,梳著兩條烏黑粗辮,留著滿天星的碎額髮,穿著一領寶藍紗衣裙,雖是清貧模樣,臉上卻有一股凜然之氣。
齊粟娘呆呆瞧著,突聽不遠處角落裡有人低聲笑道:“江南之地果真人物奇俊,這女子倒是難得,怕也是有些緣故,方才不得不在此謀生。”
齊粟娘一驚,聽得是三阿哥的聲音,慢慢縮回了巷角,轉身向外小心退去,聽得五阿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一個孤身女子,若是有些銀錢,關門閉戶或也罷了。卻又要開門謀生。雖是為著此處繁華,能多攬些生意渡日,但既在秦淮河岸,難避嫌疑,再難稱良家子。若是這樣日日有人上門尋事,卻又如何?她如此不知忌諱,性子也過於負氣鬥狠,有些偏執了……”
連著十幾日的綿綿陰雨籠罩著江寧城,齊粟娘足不出戶,便是秦淮河上的清明船會也無心去看。每天只是坐在屋中,將前世所習的工程算式、圖樣在紙上寫出,反覆記誦,而後便在水盆中泡爛了,倒入了院中集水溝。
“……她一個孤身女子,若是有些銀錢,關門閉戶或也罷了……”
齊粟娘站在屋簷下,回想著五阿哥的話,又細細想那沈氏女子。她雖覺五阿哥的話有理,對那沈氏女子卻是過苛了些。想那女子與她不同,打小在這世里長大,能有膽謀一個人開門謀生,好生不易。雖是如五阿哥所說,難免有些思慮不周全之處。但既要行些與世俗相違之事,總是要憑著些許血性意氣。若是非要處處想周全了,想明白了,怕是那念頭也沒了,哪裡還能真正行事?世上何曾有過不出半點差錯的萬全之策?
她當初從船上逃跑,雖是事先準備了衣食、火煤,看準了岸上村莊,但上得岸來卻是人算不及天算,一條命差點就丟了。便是十四阿哥,他貴為皇子,一旦想做自己喜歡的事兒,也要冒著違逆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