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赤條條吊在一株梅花樹下。
鞭子雨點般打在她身上。
年幼的身體上鞭痕如血、橫七豎八。在冷風中她漸漸像一塊烏鐵,氣息如絲。待蘇氏打夠罵夠之後,本來就早慧的董小宛就這樣吊著快速地越過了童年期,提前進入了風雨飄搖的青春時期。
陳大娘抱著董小宛離開豔月莊,她和蘇崑生的情緣就一刀兩斷了。一位轎伕脫了自己的衣服讓她包住女兒,嘆口氣說道:“老天欺負苦命人。”轎伕們沉著臉,抬起轎子,像避瘟疫似的離開了豔月莊。轎中的陳大娘淚流滿面。
董小宛躺在花舫中養傷,陳大娘也無心接客,便熄了燈籠,下了掛簾,整日為女兒熬湯敷藥,閒了就唉聲嘆氣。幸得一個遠地狎客獻給一劑秘方,董小宛未留下一絲傷痕。陳大娘深知青樓女人身體的重要性。
這年冬天,連續下了好幾場大雪。雪花把房屋覆蓋起來,一直埋到窗戶底下,幾乎把門都封住了。
秦淮河卻不可能封凍。河上的畫舫依舊熱鬧喧譁。即使生活的路凍了,通向妓女的路也不會封凍,總有歪斜的腳印要把路從冰雪中踏出來,這路就伸向秦淮河邊。
董小宛推開後艙的格子窗,瞧著清澈的秦淮河。河上的船頂堆著厚厚的雪,船兩邊飄掛著鮮豔的窗簾,竟比平時多了幾分冷媚。她想著自己的心事,便伸手去取暖爐邊的笛子,輕輕放到唇邊,吹出變了調的《梅花三弄》。
剛剛宿醉方醒的董旻站在船頭上灑了一泡尿,聽到女兒吹的曲子,忽然來了興致,他要帶女兒去看看梅花。
東坡的梅花開得正豔。
他牽著她走上岸。天氣格外冷。雪又紛紛揚揚下了起來。
雪片一落到地上,馬上就被凍住了似的,腳踩上去,發出一陣陣咔嚓咔嚓的響聲。他牽著她抄一條竹林裡的近路,竹枝上的積雪劈頭蓋腦地打在她的身上,董旻走得太快,他倆不得不時常停下歇息一兩次。
東坡的梅林中有很多人。
一位年約二十多數的少婦是所有人注目的中心。她臉蛋秀美,身材修長,著一身雪白裘袍,談吐之間,櫻唇飄飛著一股如蘭霧氣。她欣賞的每一枝梅都得到所有人的讚賞,她指責的每一朵梅,則馬上有園丁操著剪刀走上前,毫不留情地“咔嚓”剪掉。董小宛看得入迷,也跑了上前,在雪地上拾起一截還帶著花蕾的梅枝,張開小嘴去吹花蕾上的雪,惋惜地盯著梅花嘆道:“可憐的花!”
那少婦悠然轉過臉來,望著這個穿碎花棉衣的小姑娘,微微一笑,迴轉身,輕輕撫摸著小宛的臉蛋。小宛覺得那隻手輕柔溫暖,彷彿沒有骨頭似的,感覺美滋滋的。少婦看著小宛手中的梅枝也惋惜地說:“好美的花,可惜我剛才看錯了。”
那個園丁慌忙湊上前來說道:“不是少奶奶看錯了,是小的一時眼花,剪錯了。”那少婦身邊的幾個錦繡公子一邊用扇子蓋在頭頂遮雪,一邊討好地讚揚董小宛:“好漂亮的小姑娘。”
那天,董小宛非常開心。
回家的路上,她騎在父親的肩上,揚起手中的梅花枝,驚飛了幾群雪中覓食的麻雀。她問那個女子是誰,董旻答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柳如是,是秦淮河上最紅的主兒。論秦淮河上的排行,她應該是你的姐姐。”
董小宛記住了柳如是這個名字。
她遠遠看見母親和大腳單媽立在船頭,她彷彿嗅到了晚餐的陣陣香氣。她笑啦。
當春天又從天上探下頭來,秦淮河又迎來了它的又一個興旺季節。河上的畫舫重新裝扮之後,條條船都擺開了各自的姿勢。
然而,陳大娘的畫舫卻暗淡了。陳大娘老了。畫舫中的生意本來依靠她的兩個養女勉強支援,但是兩個養女突然另租了一艘畫舫,自立了門戶。陳大娘除了每天早上大罵幾句忘恩負義之類的指責辭之外,就只偶爾接幾個屠夫、磚瓦匠之類的下三流人物,掙點薄錢,權且過著。董旻眼見著生活越來越艱難,也不好意思再靠娘子養活,便思慮著到別的大船上去吹笛掙銀子餬口。
這樣的生活狀況下,董小宛顯得非常懂事,每日裡幫著娘做些針線活。父親在閒著沒事時也放下游蕩的習性,陪小宛讀詩書,給她講解許多道理。
偶爾也有舊日的老狎客上船飲酒,於是陳大娘陪座,大腳單媽斟酒,董旻吹笛,小宛彈琴唱歌,也算熱鬧一場。就靠著這樣的小場面,董小宛的聰慧在秦淮河上也有了淡淡的名聲。
一天清明,大堤上走來一匹驢子,驢子上坐著一個約六十的清瘦老人。老人喝了酒,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