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書房佔地甚廣,中有帷幕,分為裡外兩間。李佑立在外間偷偷打量房內四周,卻見牆上掛有字幅,上書“浮雲遮月不分明,誰挽長江一洗放天青”。
白髮皓首的盧尚書身著便袍從裡間踱步出來,見了李佑扔下手裡的書冊,開口訓斥道:“你這小子,怎麼一回事?與你無緣無故的,去招惹國子監的事作甚?這是你能在裡面亂作亂為的?”
雖然上來就被劈頭蓋臉的責備,但李大人卻感動的要熱淚盈眶…
不是他賤,比起左都御史的不動聲色、吏部天官的拒人以千里之外,還是半夜三更被拎過來訓斥一頓比較幸福,起碼有些不見外的意思…與陳巡道罰過他幾次俸祿一樣的道理。
用一句無恥拍馬之語類比,那就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這年頭還是同鄉加故舊的關係比較有力…李佑一面感慨盧尚書的為人,一面做出晚輩低頭認錯的姿態,“老大人教訓的極是,下官亦知錯,這其中一言難盡。”
“你仔細說說去國子監惹是生非的前因後果。”老尚書找了把椅子坐下問道。
李佑便將自己到京城的遭遇招供一遍,為何去國子監,怎麼被誤認的,見趙總憲前後,再去國子監的遭遇等等,連帶和朱部郎的交往也招了。當然省略了拿吏部尚書信件招搖這等上不得檯面的事情。
末了,李佑小心翼翼問道:“下官遭遇委實匪夷所思,但不知為何驚動了老大人…”這才是他此時很關心的。
老尚書撫須皺眉,若有所思,口中答道:“不是驚動了老夫,是驚動了朝堂。”
原來今日早朝,有言官彈劾前蘇州府推官、現國子監準監生李佑受人指使,在國子監假冒御史擅收上書,別有所謀,至今仍逍遙法外,簡直是朝廷恥辱!
朝班上各色文武大員聽到後,都覺得這位言官老爺吃飽撐了,一個屁大的外府小官也值得拿到早朝上說?
但很快事情便不尋常了,又出來第二個彈劾吏部尚書許大人薦才失當,陰用私人,包庇同夥,居心叵測,顯然影射許大人就是假冒御史的李某人黑後臺,至於目的麼,儘可以腦補的。
這讓許天官出乎意料到情何以堪,哭笑不得,感到自己真是躺著也中箭…只能很形式主義的御前去冠,自請查處。
閣老尚書被彈劾,在大明朝也算是常事,不稀奇,事後糊弄糊弄就過去了。
但這次,左都御史趙總憲卻當場跳了出來。言稱他擔心六監生詣闕後國子監生變,御史高調明察無功,委託熟諳刑名的李大人藉機暗訪,被誤認御史純屬偶然,並非蓄意假冒。並附上成果若干如下…
事情還沒有完,又有人轉而攻擊許、趙二***臣結黨,應該通通罷官,不然哪有這般巧合?許尚書和趙總憲當然各有腹心,跳出來大戰一番是不用細數了。
隨著若干不閒雜人等陸陸續續加入戰團,本日早朝便徹底成了菜市場,話題也不知怎麼的從監生詣闕延續到大政歸屬。
大佬們也控不住場了…數百人散了朝各回各衙,才有心思惦起,那個推官叫李什麼的是何方神聖?有記憶力上佳的想起來,似乎就是前幾個月幹掉了“兩風太守”的那個地方官?
盧尚書從兵部回到家裡,聽說那個贈他詞的同鄉小名士今日拜訪了三兒子。這才曉得,原來那個詩詞天賦驚人的才子居然是兩個昔日奴婢的女婿,也勉強算是他門下之人。
接著繼續意識到,這個詩人李佑不就是今日早朝出現的蘇州府推官李佑?便趕緊打發隨從去會館傳李佑前來詢問詳細情況,以便判斷風向,同時要嚴加教誨一番。
老子才是躺著也中箭!李大人聽盧尚書說了今晨這場朝爭,心裡淚流滿面吼道。這幫他多數不知道名字的大臣們互相有想法,甚至可能是太后和天子各有想法,藉著監生詣闕和身死的由頭挑起議題,他卻成了那個導火索。
其實隱隱的早有預感,肯定有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要做文章。李大人垂頭喪氣道:“下官黴星高照,有些歸鄉之心了。”
老尚書聞言道:“忒沒志氣了,你到了老夫這歲數再說此話也不遲。你且老實坐監讀書熬出身,休要再招惹是非,更別有什麼一步登天的非分之想。”
“下官進了京城,方知天高地厚,怎敢有他想。”李佑無奈道,“如今按著總憲的吩咐,惡了祭酒司業,國子監哪還有容身之處。”
“你不是揭了那司業的馬腳麼,他定然要罷官貶謫了。這裡算你機敏過人,多少是個明面的小功勞,護身是夠了。”盧尚書寬李佑的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