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以及洪鈞對山東的來信,如何重視。所以任他中途離席到書房或是臥室中去看信,沒有人說一句留他吃完了飯的話。
信是很快地就看完了,可是想卻盡有得想。因此,洪鈞在書房中一坐一個鐘頭,不曾動過地方。
“唷!爐子都快滅了,也不續炭。”
洪鈞一驚,定神看時,才發覺是洪大太在說話。同時,也發覺自己手足凍得發痛,一個取暖用的炭爐,只剩下白灰中的星星之火,真的快將滅了。
他沒有答話,起身捻亮了美孚油燈,將信放入抽斗,還上了鎖。清脆的“卡答”一響,在洪太太的感覺,彷彿洪鈞鎖上了心扉,而自己是被摒拒在門外了。
“冬至大如年!”洪鈞的聲音中有著掩抑不住的感慨,“一年又快糊里糊塗地過去了,明年不知道怎麼樣?”
“明年這一年頂要緊,熬過明年就好了。”
洪鈞懂她的意思,她也是指望著後年春闈丈夫會升騰飛化,一舉成名。可是,明年這一年又如何熬得過?
洪太太在等他答話,而他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能夠安慰妻子而又能自慰的話好說。見此光景,洪太太的心又冷了半截。可是,她始終不曾忘記她的責任,境遇不論如何拂逆,做妻子的必得體諒丈夫。
“你也不要煩!船到橋門自會直。憑你的本事,憑你的人緣,不會有什麼過不去的事。現在要守,‘守得雲開見月明’,日子也快了!”
這樣的話,也不知說過多少遍!而且,每一次說這話的態度和語氣都很認真,是確知必然如此的神情;絲毫看不出她是有心安慰,更不是隨意敷衍。
因此,洪鈞起初覺得好笑,漸漸感動,明知她是撿好的說,亦裝做受了鼓舞,擺出愁懷一放的樣子。可是現在不同了,試期漸近,該有個切實打算,不能你騙我,我騙你,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了。
“守也得有個守的辦法。”他抑鬱地說,“不光是一日三餐餬口糊得過去,就守得出名堂來的。明年這一年,我要好好用一用功。”
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如何用功,用不著跟妻子談,跟她談了她也不懂。這樣轉著念頭,神魂飛越,又到了望海閣上。晴窗雨夜,紅袖添香,讀書有何心得?“大卷子”寫得可有進境?便都有可談的人了!
“我知道!”洪太太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至多讓你苦到端午,明年下半年,你就可以什麼都不管。”
“誰管?”洪鈞脫口相問,聽來完全是詰責的意味。
洪太太不答,走到床後摸索了一會,捧出來一個描金的紅漆小皮箱,傴僂著腰,而且腳步蹣跚,一望而知箱子很重,捧它不動。
洪鈞急忙上前,為妻子接力。箱子入手,果如所料,不由得便問:“是什麼東西?”
洪太太依然不答,從梳妝檯的抽斗中取出鑰匙開了鎖。箱蓋一掀,便有一隻銀光燦爛的大元寶,耀眼生花。此外還有四五個“元絲”,好些散碎銀子。再有一張紅紙,上面歪歪扭扭地標著一些不知什麼文字還有符錄。
“這是什麼?”洪鈞拿起那張紙問。
“是我的賬。”
“原來是‘碼子’!”洪鈞定神看了一下,遞還給妻子,“只怕你自己都看不懂。”
“看不懂我記它做什麼?”洪太太看一看賬說,“一共一百十五兩多,半年的家用夠了。”
怪不得說他只須“苦到端午”,原來已有準備。可是,“這是哪裡來的呢?”他問。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洪太太也掉了句文,“是我平常省下來的。其中,其中— ”她終於說了出來:“有一筆是八月初從山東匯來的。”
“什麼?”洪鈞既驚且怒地問:“你怎麼不跟我說?”
洪大太不怕丈夫發脾氣,只怕丈夫連脾氣都懶得發,此時平靜地反問:“你為什麼不問我?”
“奇了!”洪鈞火氣益大,“我根本不知道這回事,問什麼?”
這一下,是洪太太大出意外,急急問說:“中秋之前,她不是來了信,沒有告訴你?”
“沒有!”
“這才真的是奇了!我以為她一定會在信裡要提到,可是你沒有問!我想,一定是你不願意提這件事,我為什麼要開口惹你心裡不舒服?”
細舷想去,妻子的話,理由十足,竟無法駁她一個字。洪鈞前前後後想了一遍,覺得這件事錯得沒有道理,既不知應該怪誰,亦不知如何補救。無可奈何之下,唯有付之抑鬱難宣的一嘆。
“你也不必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