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來,立刻使洪鈞陷入窘境!原是一種含蓄得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表示,偏偏潘司事口沒遮攔,一語道破。如今李婆婆既有了話,洪鈞不能不答,如果承認潘司事的話不錯,那就等於認了“岳母”;倘或默無表示,無異否定了潘司事的說法,更為不妥。一時心亂如麻,又窘又急,真有手足無措之感。
幸虧藹如機警,不等他的窘態露出來,趕緊為他解圍,“都不要說客氣話了!既然三爺作主人,當然婆婆上坐。”她看著潘司事說,“這不是很明白的道理嗎?”
“是啊!”霞初立即附和,並且向潘司事示意,“你也該好妹請一請婆婆。”
潘司事發覺自己嘴快,幾乎搞壞了局面,因而以咎歉的口吻,連�答道:“是,是!開了年請婆婆挑日子;我也煩大司務好妹做一桌酒,請婆婆、三爺、藹如。”
“還有呢?”霞初很快地問。
“還有誰?”潘司事愕然。
“傻瓜!”霞初用手絹捂著嘴笑,“我不是人?”
“喔,喔,”潘司事有些不好意思,“你當然是陪客,還用說嗎?”
藹如、洪鈞,連一旁的阿翠,都有忍俊不禁的感覺,只有李婆婆與小王媽不笑。但同是不笑,臉上的表情,卻又不同。李婆婆是冷眼旁觀,聲色不動;小王媽則顯得困惑、憂慮,甚至還彷彿氣惱似地。
當然,在這樣的場合之下,沒有人會注意到小王媽的臉色有異。甚至平時眼光最銳利的藹如也忽略了;此時她所關注的是洪鈞對她母親的態度。
洪鈞已恢復從容的心境了。這個場面是他自己發起的,如何應付,自是早有成竹在胸。第一改了稱呼,像潘司事一樣叫“婆婆”;第二,盡主人之禮,敬酒佈菜,相當周到;第三,說些海闊天空的閒話,既不談藹如,也不談自己,更不拿他自己跟藹如相提並論。那樣子就像款待一位相熟的長親,氣氛雖不太熱烈,卻很自然。
倒是李婆婆卻關心著洪鈞的科名,“三爺這趟進京,想來結識了好些大官兒?”她說:“我也聽人說過,有些大官平日裡在留意,有那筆下出色、品貌出眾的,總想收作門生,或者招作— ”
說得口滑,未曾檢點,一句不宜說的話,幾乎衝口而出;就算這樣硬縮回半句去,其實已與說明了無異。而且因為戛然而止,那未說出來的半句,反格外清楚了。
不過,姜到底是老的辣,看看犯了忌諱,一座皆有尷尬之色,李婆婆便裝出自己都忍不住好笑的神氣說:“看我,真是老悻晦了!三爺是成了家的,哪裡還會去做什麼相府女婿?將來必是相府的門生。”
“這也不足為奇。”藹如趁勢將這段話扯了開去,“如今的宰相比哪一朝都多,下一科有位宰相,放了會試的總裁;三爺中了,自然就是相府門生。”
“中是一定的。就看名次高下了。”潘司事介面說道:“這一趟回來,同船有位我們蘇州同鄉,每天在一起閒談。談到蘇州出狀元,這位同鄉說得倒有點道理。”
狀元的故事,人人愛聽,霞初便催促他說:“有道理,你就快說啊!”
“他說;蘇州在本朝,第一位狀元出在康熙六年,到現在一共十三位。這還是指蘇州城內的吳縣、長洲、元和三縣而言,不包括蘇州府屬各縣。其中隔得最久的,是雍正五年丁未科的彭啟豐,一直到乾隆三十一年的張書勳,蘇州四十年沒有出狀元。如今道光十二年壬辰科的吳鍾駿,到下一科是三十七年,應該要出狀元了。如果下一科不出,到同治十年辛未科滿四十年,非出不可。照他的看法,還是下一科出狀元的成數要多些。”
“這又是什麼道理呢?”
“因為從雍正五年以後雖有四十年不出狀元,但宰相出了不少。現在不但宰相沒有蘇州人,連尚書都找不到蘇州人。官兒最大的,也不過像潘祖蔭當個左副都御史。蘇州的官運、文運,到現在是衰極了;剝極必復,官運、文運都要好了。不過官運之昌,不是三五年之內的事;一定文運先昌,所以下一科必出狀元。說不定就應在三爺身上。”
“好口彩!”霞初笑著向藹如說道:“我敬你一杯!”
“咦!這不是怪事?”藹如搖手拒絕,“人家中狀元,你怎麼敬我酒?”
這一問,自是理由十足;不過霞初也是樽前久經酒陣拳仗談鋒的人,機警甚快,一沉吟間便有了解釋:“這是大喜事!人人可以敬酒,也人人都要敬到。不過從你開頭而已。”
“為什麼要從我開頭?”
“這好比打通關,不從上家開頭,倒從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