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我或許不該找老太的女兒談話,老太或許還能在醫院撐一段時間……
後來我想,這似乎是對我們每個人提出的難題,假如我們都不富有,有兒女需要花錢,家庭開支必須維持,可是年邁的雙親突然染病,需要花大把的鈔票,而且治療的預期很不明確,我們如何抉擇?放棄還是堅持?如果放棄,什麼時候放棄?如果堅持,堅持到什麼時候?或許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答案,這個問題很現實,或許你我都能碰到,但其意義已經遠遠超出“孝”與“不孝”的含義範疇。面對疾病,有時我們實在是無能為力,也許只能選擇目送著親人離去,在心底流淚……
青色藤蔓白色花
歲月,掠過臉龐,留下的是皺紋。
往事,掠過心頭,留下的是記憶。
漫漫行醫路,有多少往事讓我們動容?又有多少經歷讓我們難忘?
十五年前,我參與搶救了一個失血性休克的危重病人。那次難忘的經歷,至今想來,心情仍是那麼沉重。我又想起了那個可悲可嘆的病人,想起了他柔弱而堅強的妻子,想起了他嗷嗷待哺的嬰兒。那當年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如今也快長大成人了吧?
病人是個強壯的青年男子,患的是較少見的傷寒,送到醫院確時,已合併腸道出血,出現了休克症狀。患者便血不止,冷汗淋漓,他的脈搏越來越微弱,臉色越來越蒼白,死亡的腳步一點一點向他靠近,活力正在從他身上一點一點消逝。快速補液、止血、配血、輸血、手術、心肺復甦……一系列緊張的搶救措施仍未能挽救他年輕的生命!太遲了!他永遠地離去了,離開了這個令他無限眷戀的世界,離開了這個令他無限牽掛的家庭,留下年邁的雙親,年輕的妻子,年幼的女兒。而那個最令他牽腸掛肚的是僅幾個月大的兒子,直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也未能叫他一聲“爸爸”。
這是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農村裡傳宗接代的封建思想濃重,連生兩個女娃的夫婦倆,為了生一個能夠延續香火的兒子,悄悄逃離了那個曾經溫暖、舒適的家,背井離鄉,從此就開始了“超生游擊隊”生活。他們東躲西藏地幹著城裡人不願幹、不屑乾的髒活、累活,收破爛、撿垃圾,日子在奔波勞累中一天一天過去,在一家人的提心吊膽中漸漸流逝。女人從懷孕到分娩,整日躲在屋裡不敢拋頭露面,終於平安生下一個健康可愛的兒子,多年的打拼有了盼頭!看著家中大大小小几張嘴和咿咿呀呀的兒子,男人更加沒日沒夜地勞作,似一匹不停奔波的馬兒,為了找尋一頓草料和夜裡立足的草棚而拼命勞碌。他要幹活,他要掙錢,他要養活一大家人,他要養大自己的兒子!一看到兒子,他渾身的疲累彷彿一下子就消失了!他有奔頭了!他有了更多的打算和夢想。
誰料想,肆虐的病魔一下子擊倒了他曾經強健的軀體,高熱不退、腹痛、腹瀉,遷延不愈,接著是便血,由於捨不得花錢,沒能得到及時的治療。最終他還是被送進這搶救室。緊張的搶救夾雜著女人悽慘的呼喊,嬰兒響亮的哭聲,他恍惚睡在了一片蒼茫的原野,四周是漫無邊際的海水,要把他淹沒……他再也無力看一眼他心心念唸的兒子!
女人抱著他們幾個月大的孩子哀哀地哭,絮絮地念叨他和她的往昔以及對未來的希望和憧憬。
如果不為“傳宗接代”,有誰會捨得離開家鄉,過這流離失所的生活?如果不是生活的重負,有誰願受這份罪?如果不是整日與髒汙的垃圾為伍,又怎麼會感染上這奪命的傷寒!?不及時的治療延誤了搶救時機,生生奪去了一條鮮活強壯的生命!有誰能先知先覺料到會有這一步!
他的雙親,他的弱妻,他的幼子,他的夢想,他的憧憬,與他血脈相連的每一個人,都需要他,都離不開他呀。他是那個家的主蔓,有了這根強勁茁壯的藤蔓,這個家才完整,才能開出五彩繽紛的花兒!
沒了他,他的雙親也走了,只剩下那個女人領著一群年幼的兒女,苦苦支撐著。她沒有回老家,丈夫死在了這個城市,她不想再回去了,也開始了“破爛王”的生活。欠了醫院的搶救費,她要給他還上。她其實也可以不交,一個弱女子帶著幾個孩子,本已生活無著,還有誰忍心向她開口呢?她卻承諾要還,她不能讓自己的男人死了還揹著債,欠著醫院的錢……
幾個月後,那個堅強的女人又一次站在了我們面前,執意補齊了所欠的全部醫療費,看著女人臉上寫滿的滄桑,髮間佩戴的白花,離去時清瘦的身影,我的眼淚不覺又模糊了雙眼。
從此,每當我遇到一心想生兒子的人們,我就不禁想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