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瞭說了,全要看朝廷有沒有誠意。朝廷自己窩裡鬥得正酣,他又何必在外頭出生入死?
他是太上皇親自撥來潼關的人,可陳留王與太上皇卻不甚相得,為了一己之私,陳留王甚至有意拖延戰局——說實話,鄧質心裡,對那個昏迷不醒的人,是有一些怨言的。
軍醫從屏風後出來時已近傍晚,鄧質卻還等在外面,目光炯炯有神,這是最純正的軍人才會有的目光:“殿下情況如何?”
軍醫看他一眼,卻先走到了房外去。鄧質跟上,便聽見軍醫開口道:“精神不錯,刀傷也差不多恢復了,只有一樣——他的腿。”
“腿?”鄧質皺眉。
軍醫點點頭,“他的腿本就有病,如此躺了一整個月……恐怕……”
“我無事。”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卻斜刺裡插了進來,竟還帶著笑意似的,“鄧將軍不必擔心。”
鄧質側過身,便見段雲琅已穿上了衣袍,正由顏粲扶著一瘸一拐地走來,從床榻到門口只挪了幾步遠,卻已勞動得他滿頭大汗。鄧質只消一眼,就看出他的腿是真的不行了,全身重量其實都由顏粲支著,偏偏還笑得那麼理所當然:“你看,我的腿這副樣子,顯見得是跑不掉了,若朝廷當真耍了你,你可以拿我祭旗。”
鄧質悚然一驚,下意識往顏粲看去,後者卻也一臉驚愕地看著自己的主子。自己確實是說過不相信朝廷,但陳留王從頭到尾都不省人事,怎麼能立刻就看透了戰局的關鍵?他才剛剛醒來,這麼短的時間,顏粲顯然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向他彙報。
“殿下,”鄧質沉吟片刻,決定坦誠以對,“末將相信殿下,即令朝廷不義,末將也不至於拿殿下祭旗。殿下不如先吃些東西,今晚末將召集潼關守將,悉聽殿下吩咐,如何?”
段雲琅看他一眼,輕飄飄地笑了一下,“你比錢守靜靠譜多了。”
鄧質不擅長應對如此虛無縹緲的讚揚,因而保持沉默。
“今晚,找幾個同你一樣靠譜的信使來。”段雲琅的笑容漸漸地冷了下去,“本王要給蔣彪他們去信。”
(二)
顏粲很自然地以為,自己能將段雲琅從沉睡中喚醒,全是靠那一句“殷娘子來信了”。所以他一直不敢告訴段雲琅,那並不是殷娘子的信,而是劉嗣貞的。
段雲琅沒有吃飯,面對滿桌珍饈,他毫無胃口,只隨意喝了幾勺湯,便將碗推到了一邊。大夫道殿下剛剛醒來,用飯不宜太過,顏粲也不多說什麼,便叫人來收拾了。
段雲琅坐在食案之後,側著身,一條腿曲起,另一條腿平放,他便盯著這兩條腿,好像它們根本不是長在他身上的東西,那眼神叫顏粲有些害怕。
可無論如何害怕,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殿下,”他低聲道,“您以自己的名義給蔣彪去信,這若是叫太上皇知道了……”
段雲琅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太上皇?”
顏粲忽然反應了過來——在這一刻,段雲琅終於表現得像個昏迷了一個多月而對外界事務一無所知的正常人:“是,太上皇。小皇帝死了——崩了,太上皇突然下詔安葬,淮陽王重新監國,龍武、神武、神威三軍改了統領,這架勢,看起來,太上皇要復位了。”
段雲琅怔住了。
他確實是驚訝的——首先,他不知道是誰竟敢這樣去幫太上皇的忙,他總不能相信活蹦亂跳的小七是被老天收了;其次,他不知道太上皇為何有底氣這樣釜底抽薪,龍武三軍原本都是神策軍屬下,龍武、神武兩軍統領正是高方進,這一回突然改頭換面,高仲甫難道還沒跳腳?
顏粲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道:“劉公公來信說這是他……他安排好的,不過動作也不大,神策軍還是高高在上,小皇帝畢竟是真的死了,高仲甫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劉嗣貞來信?”段雲琅打斷他的話。
顏粲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可是段雲琅卻好像完全忘記了對方曾提過某個女人,只伸手道:“讓我看看。”
劉嗣貞的信原是寫給顏粲的,話裡少了許多避諱,提到某個女人的時候就大剌剌地說“殷娘子”,顏粲看著段雲琅的表情,膽戰心驚。
可段雲琅一目十行地看了下來,卻是沒有任何表情。
殷娘子刺殺小皇帝,殷娘子懇求太上皇,殷娘子……後面,就再沒有殷娘子的事了。
從這封信上,也看不出來她究竟又做什麼去了。
顏粲靜了許久,直到確定段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