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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李氏氣得發昏,可是沒有辦法,因為家裡並沒有人幫她做主——黃家風和韓可弟一聽到風聲就走遠了,去到哪裡,竟連她也不知道。下人也全部解散。偌大的黃府就只剩下她和黃鐘兩個人,一個已經是明明白白在等死,另一個也風燭殘年。這日黃坤來同黃裳辭別,談起父親,納悶說:“連我也不告訴,說聲不見就不見了——也不知藏在什麼地方,難道還怕我知道了會告密不成?”黃裳也感慨,終究黃家風也鬧到要逃難了。她不由又想起卓文來。他如今怎麼樣了呢?鄉下也是有無線電聽的吧?縱然沒有,這樣大的事,也不可能不知道。當年在吳淞口送他走的時候,胡強說過:“日本人的時間長不了,我們很快都會回來的,你放心好了。”如今日本人果然投降了,可是卓文,他回得來麼?如今全國上下都在抓漢奸,清算浪潮一陣高過一陣,川島芳子在北京公審的時候,憤怒的人潮將法院大樓擠得水洩不通,以至於不得不延期另審。蔡卓文在汪政府裡做了那麼久,保不定什麼帳被翻出來,就是好一番清算。國民政府到處搜捕汪政府的餘黨,他們的花名冊子上,也會有卓文吧?黃坤見她久久不說話,推推她說:“喂,你怎麼回事,我要走了,以後也不知見得到見不到,你也不留我一留。”黃裳如夢初醒,詫異道:“你要走?走到哪裡去?你又不屬於哪個黨派,又不幹政治,莫非也要去逃難?”黃坤“呸”地一聲:“好端端咒我!”然而停一下,她嘆了口氣說,“要說其實也和逃難差不多,比逃難還慘!我跟你說,我決定去大連。”“去大連?”黃裳大驚,只覺匪夷所思。“聽說這陣子大連亂得很,交通都不通了,這種時候去大連,那不是羊入虎口麼?”然而黃坤說:“憑他天羅地網,發國難財的商人們總有辦法在亂世中找到好處,打仗,打仗也得吃飯呀,那些商人,一船船的糧食、彈藥走私過去牟取暴利,我就是要搭他們運糧的走私船偷渡到旅順口,已經都聯絡好了,就在這一兩天就要走的。”黃裳倒不由佩服起來:“難為你倒能搭通這條天地線……這件事,陳言化知道嗎?他怎麼說?”“別提他!”黃坤眼中流露出厭惡,“我們就要離婚了。這個上海,我是呆不下去了。”“離婚?”黃裳又是大吃一驚,“你同陳言化不是過得好好的,難道他……”“他沒什麼,沒有得絕症也沒有紅杏出牆。是我,我這方面出了問題——大連有訊息來,說我死了的那個男人,一家子都是大漢奸,一家子都該槍斃。我公公已經是斃了,婆婆也病死了,小叔子入了獄,弟媳婦同他離了……這信就是我弟媳婦寫給我的,信寄到上海,被陳言化看見了,還不和我吵翻天?我不耐煩,索性告訴他離婚。什麼了不起?一個臭畫家罷了,現在不比當年,一切都是政治掛帥,月份牌美女早就不吃香了。記得上次的畫展吧?我畫了些速描,讓你幫我配了文字,效果好得不得了,把陳言化這個做主角的都蓋了。跟著他反正也是沒什麼大出息,被他捏了這個把柄,以後還會對我好?離就離了!”她笑著,給自己打著氣,雖然說的是人生的悲歡離合,可是臉上毫無畏懼。她已經不年輕了,美豔中夾著一絲風塵氣,或者是滄桑感吧?抿起嘴角時,紋路里都是倦怠淡漠,可是眼裡卻仍然燒著一團火,彷彿只要她願意,就可以隨時隨地毀滅什麼似的。“你不用擔心。就算跟陳言化離了,我也一定會有辦法活下去,活得好好的。告訴你罷,我最近認識了一個美國空軍上校,他說有辦法帶我去美國呢。等我把大連的事辦完了,我就跟他走。就算不成功,我也總有辦法活下來。不出兩年,我一定會東山再起,又是一條好漢!”這一點黃裳倒不懷疑。這個黃坤,就是把她扔到孤島上,也一定可以找到謀生的辦法,而且會讓自己活得依然多姿多彩。她同黃坤其實個性差異頗大,她最佩服黃坤的,是無論經歷過多少滄桑磨難,黃坤都有本事隨後忘記,不留下一點痕跡;她卻不行,自小到大的每一道傷痕都刻在心上,與日彌生,永不磨滅。這些年來,黃坤同她交往,始終帶著點彼此利用的成分,她心裡很明白,但朋友難得,也只有遷就。然而這多年交往下來,倒也積澱了幾分真情,黃坤卻又要走了。她只覺滿心不捨得:“可是,為什麼一定要去大連呢?冒這個險值得嗎?”“為什麼?為我兒子。”“你兒子?”這次,黃裳連吃驚的力氣都沒有了。這個黃坤,今晚帶給她的意外實在太多了。她到底還有多少秘密沒有說出來?她永遠燦爛地笑著的臉背後,到底埋藏了多少苦衷隱痛?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黃坤的神情黯淡下來,彷彿倏然間蒼老許多。她說:“他還沒有取名字,小名就叫小寶,今年該有4歲了,應該學會喊‘爸爸’、‘媽媽’了。可惜,他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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