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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文這才站起來,將飯碗隨手擱在石墩上,那大黃狗立刻跳跳地往前湊。卓文只得又端起來,眼看著地咕噥說:“這是黃裳,就是那個我在上海娶的媳婦兒。”“那個上海娶的媳婦兒”,這句話在語法上也許沒有什麼問題,可是在情感上,卻是大大地不合理。黃裳忽然感到恐懼,“上海娶的媳婦兒”,就只該呆在上海吧?如何竟跑到酆都蔡家村來了?彷彿電影中的人物跑進現實裡來,如此地格格不入。蔡家村,顧名思義,住的都是蔡家的人,她,雖然嫁了蔡卓文,可她算得上是一個蔡家人嗎?況且,既然他要特地強調“那個上海娶的媳婦兒”,自然就該另有一位“這個”,有一位“村裡娶的媳婦兒”了。是面前這位扶老攜幼聲勢浩大的賢媳嗎?然而他不是離婚了麼?怎麼她還在這裡?還管他的媽叫媽,而他的孩子也管她叫媽?尚未理清楚這些個人的關係,那老太太蔡婆婆已經咋唬起來:“喲,那是貴客了,還不快請進屋呢?”故意地把個“客”字咬得很重,支使著兒媳婦,“真是的,小家貧戶,也沒什麼可招待姑娘的,秀美,去洗幾個果子給黃姑娘嚐嚐。我這個媳婦什麼都好,就是沒眼價兒,也不知招呼客人。”又嗔著兩個孩子,“怎不叫人呢?叫呀,叫姨。這是你爸外邊娶的婆娘,擱在過去,你們應該管叫二孃的,現在不作興了,就叫姨吧。叫呀。”黃裳只覺得老太太腦前腦後都是眼,渾身上下都是嘴,飛釘射箭地,令她全然難以招架,“外邊娶的婆娘”,“上海娶的媳婦兒”,在這裡她是沒有名字的,只是一個外來者,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填房”。忽然間,當年父親在煙榻上褒貶阮玲玉的話驀地兜上心來——“那陶季澤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在老家原本有老婆的。這阮玲玉也是,鬧來鬧去,還是給人做小”——如今想起,分外刺心。她望著卓文:“你說你離了婚的。”軟弱地,彷彿求證。“我沒有騙你,我的確離了婚,不過她不肯走。”便是這一句,再沒有其他的話。這是實情。可是她的心仍然被刺痛,一陣陣地往下沉,直沉進不見底的深淵去,周圍一片漆黑,永遠沒有著落,誰來救她?她求助地望著卓文,然而他的眼中只是無情,只是難堪,只是疏淡遙遠。他的呼吸清晰可聞,甚至她能感覺得到她的髮絲拂著他的衣裳,但他們已是遠了,遠在天邊。她伸出手,伸向虛空:“卓文,救救我。”她以為是在高喊了,可是實際上沒有一絲聲音。她忽然意識到,自小她是痛恨繼室的,可是如今她自己也做了人家的繼室了,卻還沒有當年孫佩藍的威風,甚至不能真正得到人家人的承認。她還想再喊,卻突然張開嘴,一口鮮血噴出,暈了過去。☆、二十一、秋扇之捐黃裳醒來的時候,只見屋子裡塞滿了人,都像看怪物那樣地看著她。眼中只有驚奇嘲弄,沒有焦急關心。在剎那間,她以為回到了少女時代的“鬼屋”,那個無愛的空間。那些冷冷的眼睛,個個都像孫佩藍。但是轉眼看到卓文,她清醒過來,自己是在蔡家村,為尋找丈夫而來。然而蔡卓文,真的是她的丈夫嗎?她看一看面前的秀美,那才是他結髮的妻哦,自己算是什麼呢?卓文伸手在她額上探了一探,皺眉說:“你有些熱度,最好是去看醫生。不過,這裡沒有醫院,只有鎮上有一家小診所。吃過飯,我帶你去看看吧。”他煩惱而無奈地看著周圍,明知眾目睽睽議論紛紛會給黃裳多大的困擾難堪,可是無法阻止。黃裳這樣一個人,來到蔡家村這樣一個地方,會引起怎樣的轟動是可想而知的。蔡家村祖祖輩輩幾百年來,還從沒有親眼見過一個真正來自大上海的闊小姐呢。況且,她又是這樣的美麗、高貴、嬌弱無助。聞風而動的村民們像趕廟會那樣齊齊趕來,而村裡的規矩照例是大門敞開,任人進出的。在蔡家村裡,只有道理,沒有禮貌,只有私情,沒有秘密。一切都是敞開的,要看就看,愛說便說,不必忌諱。於是人們便說了。男人嘻嘴笑著,覺得蔡卓文的所作所為都可以理解,這樣漂亮的婆娘,若能睡上一晚,殺頭也願意的。蔡家村祖祖輩輩,有誰睡過大上海的小姐了?只有他蔡鐲子有這福分。男人們心照不宣地點著頭,說:“難怪,不過……”女人們卻將頭湊在一起,互相撇著嘴:“也不怎麼樣,不過……”“不過”和“不過”的意義雖然大相徑庭,結論卻都是差不多,都覺得這女子中看不中用,到底不是咱們蔡家村裡的媳婦,便娶了來,也是不能長久,不過霧裡看花罷了。對於這一總的議論,卓文聽在耳中,只如針芒在背,可是他能堵上他們的嘴麼?他能攆他們出去不叫他們看他們說麼?他是寡婦家的兒子,靠吃百家飯長大的,村裡同姓長輩都是他的活命“恩人”。而他休妻的“壯舉”,卻一度使他成為全村的“罪人”。如今“罪人”落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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