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紹愣愣聽罷,沈太后話中深意不言而喻,她是想留自己在鄴都。只是郗彥從戰場回來後,也亟需戒除藥癮,更何況他的身體內寒毒還未全解,自己著實也不放心讓他獨自上任京口--先前一刻從天而降的皆大歡喜還不曾捂熱心扉,此刻又再逢兩難之局,夭紹苦笑,半晌無言以對。
沈太后卻彷彿洞察她的心事,接著道:“哀家這幾日也為此事苦思冥想,倒是想到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夭紹道:“婆婆請說。”
“聽說你們北上並沒有求得雪魂花,想來郗彥的身體還未完全康復,此時讓你離開他,著實不通情理。而荊州戰事平定後,朝廷內外呈祥,徐州軍政方面也出不了大事,”沈太后道,“若陛下當真賜封郗彥為徐州刺史,哀家可以幫你向陛下進諫,讓他暫留鄴都一段時日,待養好身體,再赴任京口。”
話說到此處,夭紹心思再遲鈍,也明白出情感牽絆之外的朝局變幻。想了想,順從頷首:“一切都聽婆婆的意思。”
“如此就好。”沈太后揚了揚唇。窗外一縷陽光穿透入殿,折射榻前的紅晶珠簾華色璀璨,光彩照上沈太后的面龐,病累的容顏竟悄然煥發出幾分昔日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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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太后身處病中,對前朝諸事不比以往瞭解及時,只道此邊用心良苦地與夭紹長談後,未雨綢繆,前路障礙已除。卻不知文昭殿裡的蕭禎因前日與謝昶的深刻談話後,卻另起一番心思。
數日後傍晚,蕭禎攜太子蕭少陵來承慶宮探望,晚膳後諸人閒坐聊天,沈太后從蕭禎無意道出的話語中聽出幾分意外的端倪,不免大吃一驚:“什麼?陛下要留郗彥在中樞任職?”
蕭禎不以為然地一笑:“人稱郗彥獨步江左,如此人物,朕豈能不留在身邊讓他大展才華?”抿茶之際瞥到沈太后緊繃的面龐,忙肅了肅顏色:“母后放心,朕也是經過深思熟慮才下定決心的。”
“深思熟慮?”沈太后語氣清冷,慢慢道,“敢問陛下決意封郗將軍何職?”
蕭禎至此刻才知方才說多了話,追悔莫及,不得不抖擻精神鄭重應對:“此番平定荊州,少卿和郗彥二人功不可沒。且九年前的冤案如今已然昭雪,高平郗氏也是時候恢復江左第一士族的榮耀了。依嶠之爵位沿襲,理當封郗彥為高平侯。”
第一士族?沈太后低頭喝茶,掩住滿眸寒色,說道:“此話不差。”
“至於郗彥在朝官職--”蕭禎道,“大司馬一職空置已久,朕看郗彥才堪此任。”
“大司馬?”沈太后眼前一黑,周身氣血紊亂,忍不住猛咳數聲,緊緊捂住起伏不定的胸口,吩咐舜華,“你帶著小輩們先出去。哀家與陛下有事相商。”
“是。”舜華聽到此刻也是膽戰心驚,忙自案後起身,明宓也拉著少陵退出殿外。夭紹本欲上前平撫沈太后的咳嗽,腳步剛出,又在沈太后冰冷的目光下僵住,須臾之後,轉身出殿,關上殿門。
殿中只剩下母子二人,燭光輕搖,將沈太后盛怒之下的容顏襯得愈發冷厲。蕭禎皺了皺眉,低聲道:“母后何必惱怒如此?兒子知道大司馬一位對郗彥而言是太過尊崇,不過,這是朝廷欠那個孩子的,也是朕欠嶠之的,何況……”
“欠?!”沈太后憑著盈胸怒氣自榻上站起身,白髮蒼蒼,目中桀怨成恨,“你是九五之尊,早不是當年東宮學舍的文弱太子!天下子民對你俯首稱臣,無論你殺誰斬誰,對他們而言都是天命,你誰也不欠!再者,朝廷又欠他們郗氏什麼?世家之間爭權傾軋,本就是血流成河的賭局。當年我們沈氏因裴氏叛逃而受牽累,誰又說欠了我們?要怪只怪他們郗氏先祖心狠手辣,不然九年前也不會落得如此報應!”
見蕭禎低垂面龐,雙頰在燭色下已泛出鐵青的顏色,卻仍緊抿雙唇一聲不吭,沈太后愈發怒不可遏:“你是無話反駁了罷!哀家知道你還想著郗敏之,卻也不能因為兒女情長糊塗至此。朝廷的官職也不是給你論以恩義的兒戲!郗彥不過弱冠之齡,更是久病之身,從未有仕途經歷,將大司馬的重任壓上他的肩頭,他受得起麼?用一個少年郎統領天下兵馬,你也不怕拖垮了整個東朝!”
“母后!”蕭禎豁然起身,雋永的眉眼竟透出幾分鮮見的崢嶸,沈太后不禁一愣。
蕭禎終不忍與她惡言相向、重蹈九年前母子幾乎兵戎相見的覆轍,嘆了口氣,放緩聲音:“母后言重了,還不至於如此。”
沈太后恨恨笑道:“你試試看便知道了!一旦此諭頒佈朝廷,只怕滿朝文武都會力阻。就是謝太傅,怕也沒有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