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被趙桓問得有點不知所措,他能聽出官家似乎有問罪之意,天可憐見,他還不到二十歲,此前一直讀書,斷然沒有胡言亂語過。
官家怎麼會對他有偏見?
而且這兩句話,也,也的確有出處啊!
“啟奏官家,這,這話雖然是程子之言,草民卻是不敢苟同!”
趙桓眉頭挑了挑,追問道:“為什麼?”
“回官家的話,婦人替丈夫守節,自然是應該的,禮法如此,可落到每個人身上,也未必然,不可墨守成規,食古不化。”
趙桓的思忖之色,更加深重,略沉吟之後,“你覺得儒家綱常如何?”
“這個……綱常之於天下,不拘學者,便是普通百姓,也該努力修行,以求諸般行事,符合綱常。然則世間萬般情形,未必盡數歸於綱常之說,草民……草民以為在綱常之下,還有一套東西。”
趙桓隨口道:“可是國法?”
朱熹昂起頭,認真道:“官家聖明!”
“你怎麼猜到的?”
“回官家的話,自從衍聖公修書以來,呂相公修法,趙相公頒佈朝廷新規……只需要多讀讀邸報,自然能悟出官家的心意。”
趙桓沉吟了少許,竟然站起身,笑呵呵走到了朱熹面前,把他給拉起來了。
面對官家讚許的目光,朱熹竟然有些慚愧,忍不住低下了頭。
趙桓的笑容卻是更加明顯。
其實他曾經也一直以為是朱熹說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可這些年翻閱了種種書籍,聽著身邊的儒臣講解,趙桓已經知道,這是程頤所說的。
而且仔細研究程顥的原意,也不是要束縛婦女,禁錮女性。
有人問程顥,是不是寡婦不可以再嫁,程顥說然,他認為男人主動娶寡婦,在男人這一邊,算是失節。寡婦主動嫁人,也是失節。他是各打五十大板,男女都有錯。
然後繼續詢問,如果寡婦無依無靠,活不下去,能不能改嫁?
程顥這才說唯恐日後會有人說閒話,所以還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光看程顥的這番話,也不能說這位程先生就對婦人改嫁惡意滿滿。
那再看朱熹呢,有人拿這事問朱熹,朱熹回答說:自世俗觀之,誠為迂闊。然自知經識理君子觀之,當有以知其不可易也。
朱熹也說得很明白,放在俗世之上,跟普通百姓講餓死事小,著實迂腐。
但是對於研究經學的儒者來說,應該明白將道德節操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勝過生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其實真正瞧瞧朱熹說了什麼,多半會替他感到委屈,有些屎盆子是真的不該扣在他的頭上。
朱熹和孔夫子有點類似,都是挺開明豁達,通情達理的兩個小老頭。
只不過當他們的學問成為顯學之後,就變了味道。
人們不會研究他們到底說了什麼,只是將他們的話語斷章取義,弄成一個標題黨。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不管怎麼樣,就是要守婦道,不許改嫁。
不服氣嗎?
這可是朱子說的。
相比起復雜的學問本身,這樣簡單明瞭,更容易傳播執行,也更樂於被一些手握宗法大權計程車紳地主接受,成為了他們作威作福的理論來源。
很冤枉嗎?
貌似也不能這麼看。
孔老夫子一生致力恢復周禮,恢復那個等級分明的周代社會,毫無疑問,孔夫子是代表了少數上層人的利益。即便有些愛民之言,那也是出於對財產的愛護,要可持續剝削。
到了朱熹這裡,那就更不要說了,他窮極一生,追求的天理,也無非是想永遠鞏固士農工商的差別,讓等級深入人心,安於現狀,放棄人慾……說穿了,還是對底層的pua罷了。
弄清楚這些,也就沒什麼好可惜的。
一個註定被壓榨的底層,替上層利益代言人鳴不平,這該是一種何其血栓的行為!
趙桓本來對朱熹就沒什麼期待,只是好奇而已。
可是和他聊了之後,趙桓發現這小子不光讀書多,而且還挺通情達理。
這樣的人,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個十足的人才,值得栽培!
趙晗微微含笑,“綱常在上,國法在下,就能天下太平嗎?”
又是一道難題。
朱熹略沉吟,就搖頭道:“官家,草民年幼,還不懂如此才能求萬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