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燙著他,終於,他開了口:“不錯。這世上本沒有會知道。”
蹠——這是二十年前傳說裡的一個的名字!
沒人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但天下人人都知道他是一名無惡不作、殺人如麻的大盜。那個人在亂世裡拔刀而起,屠戮無數,生性殘忍,酷好斂財,一生中做下大案無數,劫去金銀鉅萬,被稱為“盜蹠”。
終於有一日,他在一次做案中失手,被幾十位六扇門好手當場擊斃,財產全數抄沒,妻子兒女也全被賣為奴婢。還聽說,在官賣他的家小前,他三個兒子每人額上均被烙上“蹠之子”三字,以示懲罰,令其終生不能抬頭做人。
可畢竟,二十年過去後,幾乎已沒有他後人的任何訊息了。
盜蹠作為近五十年來黑道中最出名的人物,厲思寒自然不會不瞭解——可她卻從未想到過,當今名播天下的第一神捕,居然會是盜蹠的後人!
“你現在終於知道,我為什麼會帶這鐵面了吧?”鐵面神捕語音中無不苦澀,這鐵面具一摘下,他彷彿也失去了平日的冷漠與無情,顯出了一絲常人都有的軟弱,他看向那一片漆黑的大海,“我原以為這會是我永遠的秘密。”
他輕輕笑了笑,搖頭:“原來,這世上真沒有永遠不為人知的事情。”
厲思寒目光由震驚轉為驚疑,可她最終還是確信了眼前的事實——鐵面神捕的身上,居然流著盜蹠的血!她踉蹌著後退,不由自主喃喃:“對不起,真對不起……我並不是存心想揭穿……我、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你的臉。”
“我知道。”他吐了口氣,淡淡,“其實我姓岳,叫嶽霽雲。”
“嶽霽雲?”厲思寒喃喃復重了一遍,不由自主地道,“從來沒聽過江湖裡……”
鐵面神捕微微搖頭:“自從被賣為奴僕以後,十六年來,我從未用過這個名字。”
“賣為奴僕!——你是說……”厲思寒身子一震,脫口低呼。
難道,他、他的真實身份,居然是一個終身不得脫離賤籍的奴隸?!
“不錯。盜蹠被誅之時我才八歲,和父母兄弟一起被官賣。一戶人家買了我去做奴僕,牛馬一樣辛苦地勞作,一直到十二歲,才偶然間入了公門。”鐵面神捕不由抬手撫了撫額頭的烙痕,目中漸漸有無法掩飾的痛苦之色,“盜蹠他活著時,好色殘忍,飛揚跋扈,從未把我們母子放在心上——可他死後,我們全家卻為他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她不敢說話,不敢打斷他此刻的一字一句,只覺的呼吸都停滯了。
“我還能有今日,無疑是上天的恩典;可我母親與兩位姐姐被賣入了青樓,母親與大姐被蹂躪至死,二姐被賣為小妾,下落不明……而哥哥、我,還有弟弟,額上被烙上了這個印記,從小在白眼與凌辱中長大,被人當牛馬一般地使喚……從懂事以來,這記號就象火一樣燙著我,讓所有人都看不起我、避開我——因為我是盜蹠的兒子!是盜蹠的兒子!”
他平視遠方海天相交處,語聲再次平靜下來:“他們的運氣沒有我好:弟弟在十歲時就被主人家活活打死了;而哥哥,為生活所迫,竟又走了父親的老路!……十二歲那年,我入了公門,拜當時大內高手為師。我下了決心,要儘自己一生去申張正義,匡扶律法,讓天下不再有一個盜賊。”
說到此處,他抬頭看了厲思寒一眼,眼神極為複雜。
“為了行走方便,我鑄了這個鐵面具,用它蓋住烙印。”鐵面神捕輕輕撫著手中的面具,“戴上它,我彷彿就忘了以前。十六年來,我只摘下過兩次。:一次是二十歲那年,我破了第一起大案,可擒獲的主兇、竟是失散九年的哥哥。在他上法場時,我第一次向他摘下了面具……而今晚,則是第二次了……”
他的語聲終於緩緩慢了下來,低沉下去,最終化為長長的嘆息。
厲思寒看著他側影,在月下有如雕塑一樣利落挺拔,雖歷經了諸多風霜困苦,卻依然傲然不屈——她明白過來:摘下面具,對他來說,並不僅僅意味著真實面容的暴露,更是真正的完整的人生再現。
忽然間,她覺得心裡難受,淚水無法控制地湧上了眼眶。
這一個人,雖然自己在初見時認定是個該千刀萬剮的,可在此後一路同行中,她卻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氣度、胸襟和人格深深地吸引。從排斥、反抗、平和、親近到傾慕,這三個月的千里押解之途,何嘗不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心路歷程!
無言的寂靜中,在滿天的星斗下,碧空中一輪明月靜靜地照著這世間萬事,耳邊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