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的光芒在雨中繼續飄動。只有雨,街上一個活物也沒有,他說他光著屁股跑回家。站在門口他哆嗦著,衣服已被剝光,鑰匙自然丟了,沒等他想更多,眼前的門輕輕地開了,開門的人竟有點像那個在雨中夢一般出現又夢一般消失的女人。
10把六個澱粉糰子做完後,夜已經很深了。作坊裡的所有支架上都晾上了在電燈下呈現蛋青色的粉絲。我們感到非常累。“耗子”心情很好,從炕頭櫃裡摸出了一包好茶葉,用暖壺裡的水泡了,倒到兩隻大碗裡大家輪流喝。村子裡時有狗叫,聲音黏黏糊糊的,催人犯困。“耗子”撥弄著他那個破收音機,收音機裡沙沙響。“老婆”說:別撥弄了,城裡人早就睡了。“耗子”說:你簡直是個呆瓜,城裡人睡得晚,果然收音機裡有一陣陣的掌聲和嗷嗷的喊叫聲。有一個女人在收音機裡說:親愛的聽眾們,在今天的晚間節目裡,我們將為您播放著名現代流行歌曲演唱家呂樂之音樂晚會的實況錄音片斷……
我們高高地豎起了我們的耳朵,聽那女人說:呂樂之早在數年前就以他那充滿鄉土氣息的民歌博得了廣大聽眾的熱烈歡迎,近年來,他發憤努力,艱苦訓練,成功地將民歌演唱法和西洋花腔女高音唱法天衣無縫地融合在一起,創造出一種世界上從來沒出現過的新唱法……他的演唱使近年來走紅的流行歌手們相形見絀,他用自己的艱苦勞動和得天獨厚的喉嚨重新贏得了廣大音樂愛好者的愛戴。世界著名的聲樂大師帕瓦羅蒂聽了呂樂之的演唱後,眼含著熱淚對記者們說:這是人類世界裡從沒出現過的聲音,這是撫摸靈魂的音樂……
在一陣陣的瘋狂叫囂中,他唱了起來。他的聲音讓我們頭皮陣陣發麻,眼前出現幻影。他的聲音不男不女,不陰不陽,跟“老婆”的切除了子宮和卵巢的老婆罵“老婆”的聲音一模一樣。
勞改農場那邊又響起了也許是槍斃罪犯的槍聲。我們是不是站在你家門前敲過門板呢?也許真是幻覺,即便在真幻覺裡,我們也感到恐懼。
我的寫作還能成長(1)
文無第一?搖武無第二
新京報:如果讓你在獲得“華語文學傳媒大獎”的時候,說一句最想說的話,感謝一個最想感謝的人,你會說什麼呢?
莫言:最想說的就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也是我父親曾經對我說過好多遍的話。與這句話意義有關的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也是我父親反覆教導過我的。
在我的文學道路上,幫助過我、扶植過我、對我產生過重大影響的人很多,我不好從中選出一個來。但我在心裡,一直在唸叨他們,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的恩情和友誼,是支援我寫作的重要力量。
新京報:你這些年來獲得的大大小小的獎項,作為一個記者我已經無從統計了,獲獎和你的寫作之間形成一種什麼關係?
莫言:儘管說了實話會顯得很不近人情,但我還是要說,得獎和寫作,真的沒有什麼關係。我的意思是說,一個作家,第一,不會也不應該把得獎當作自己寫作的動力,第二,得獎並不會使他的小說變得好起來。已經寫出來的小說不管得獎與否,是好是壞,已經無法改變。還沒寫出來的小說,甚至必須與得獎小說大唱反調,才會有價值。
黑色老樹?搖抽出綠枝
新京報:這次的獲獎作品《四十一炮》是你的第九部長篇,你說過在過去的作品裡,瞭解你必須要讀的是《豐|乳肥臀》,《酒國》在形式的實驗上做得比較成功,而《紅樹林》是沒有找到感覺的作品,對2003年的這部《四十一炮》你自己是如何評價的?
莫言:讓作者評價自己的作品,是一個殘酷的問題。但我也不忍心不回答你。博爾赫斯說,寫出來的作品,一旦發表了,就儘量把它忘記。我沒有博爾赫斯那樣徹底,所以對《四十一炮》還是有點印象。《四十一炮》是一部成長小說,這有兩層含義,一層是說,這部小說寫了一個“炮孩子”敘述自己的成長並在敘述中成長,第二層意思是說,這是我的寫作成長過程中的一部作品。
這樣說立即就面臨著被諷刺挖苦的危險,一個寫了二十多年的人,他的寫作還可能成長嗎?一個年近五十的人還可能成長嗎?這是多麼荒誕和無知啊!我也看到過一個年輕人寫的文章,題目叫做“莫言老樹抽新枝”。他的文章是在諷刺我老不知趣,但我看了這個題目大為感動。我馬上聯想到了意象派詩人龐德那首著名的《地鐵車站》:“人群中出現的那些臉龐:潮溼黝黑樹枝上的花瓣”。可以模仿著寫一首《莫言新作》:“嘈雜吵嚷的《四十一炮》: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