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了眾人後,那她呢?要到何時,才能有人也來成全她?
這麼多年來,她始終看不見她的盡頭,亦看不見,她終能卸責去任,拖著傷痕累累的心房,離開這座人間的一日。
“我不過是……想要有個可以回去的地方……”
可是,她不知道,她該回哪兒去……
落葉尚可落地歸根,西日至少知道自己該是向西,但她,卻不知該站立在什麼地方、該停歇在哪裡、又該回首看向哪兒。按理,她是佛物,合該歸屬佛界,可她打從睜眼以來,她就從未去過那個陌生之地,這是要她怎麼“回去”?況且,她根本就不曾在那兒存在過。若是重回神界?她的心底很清楚,無論待得再久,她也只是個暫宿之客,無論她再待幾百年,她永遠也沒法成為神界之神。
當她手中的佛首重重摔落至地,碎成再也不能拾掇的粉碎時,在那一地的淚水與傷心之中,滕玉這才明白,為何那夜,她會笑得那麼無奈。
你不想家嗎?
我有家嗎?
以往他總是不明白,她為什麼不回神界也在人間待不下,可他卻從不知,天下之大,她是無處可歸。
她的家在哪兒呢?是在她常常偷偷仰望的白雲裡,還是在夜裡她常怔忡獨看的燭火裡?還是說,就靜在那一簾像是總想要將她的身影搶去的雨幕裡?
鬧烘烘的人聲,在佛寺裡的住持找來了護寺武僧來到大殿上,原本躲到下頭去的人們也回到上頭時,前前後後地一擁而上,緩緩淹沒了殿上那一顆一顆,淚水淌落的聲音。
風兒吹揚起滕玉黑色的衣袖,他探出兩掌,使勁朝殿上左右一震,在無心理會他事的子問怔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之時,一鼓作氣地打發了那些原有意上前靠向她的武僧,金黃澄亮的僧衣法袍映在她的眼底,她噙著淚回首,木然地瞧著那些面上有憤的僧人。
許許多多的心音,緩緩流淌至她的耳底,一如以往地,再來到了她的心頭沉澱,無力阻止的她,靜靜地聽著人們或許在日後可能遺忘或是永不可能遺忘的愛與恨,不知為什麼,以往總是得全盤收下不得反對的她,在這時,心湖平靜得就像一面如鏡毫無波瀾的海面,再也翻不起一絲細浪。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遠站在殿門處,自始至終,都沒有莊前跨出一步的滕玉身上。
在接觸到她的目光時,有若干根針齊紮在心頭上的疼痛,自他的胸臆裡悄悄蔓開來,因為,此時此刻,她的眼神就像是要與他分別,在疲憊到了盡頭後,她累得什麼也不想再想,只是一味地想要放下,一如她曾說過的心願一樣。
當子問轉身離開佛座之前,視而不見地走出大殿外,亦無動於衷地經過滕玉的身旁時,滕玉並沒有開口挽回她。
他沒有留她,只是看著她愈走愈遠的背影,就像遙遠的那日一般,他記得那時,他也是這麼看著這具被青鸞帶走的身影。
一殿的香燭熄了泰半,四下忽明忽暗,然而外頭的雨淚,卻是滴之不盡,薄薄的雨簾捲去子問愈走愈遠的身子,滕玉默然地瞧著她殘留在階梯盡處泥地裡的淺淺鞋印,在下知情的雨絲殷殷灌溉下,那麼一點點她曾走過的心血足跡,遭雨淚盛滿填平,融混在鋪地的雨水裡,再也追認不出半點傷心。
當年一臉迷惘的她、以往總是在笑意後頭藏著心事的她,和方才淚流滿面的她……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他記憶的書頁上,無聲記上一頁又一頁,繪下一筆又一筆,可是,無論他再怎麼想將她的臉龐看仔細,他就是看不清,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他只知,在他眼中,她就像朵不能開口,始終只能流浪在湖心中的蓮,離開了自己的原處後,在溫暖的水澤裡,失去了方向……
世界是如此幽暗、空曠,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與呼吸。
冰涼的細雨緩緩將她打醒,生平頭一回睜開雙眼的她,首先體驗到的,就是孤寂。
乾燥的空氣裡,毒辣的太陽曬得連沙粒都變得火燙,一地不絕於耳的哀號、痛苦哭叫,竄人她的耳底,同時,那也是此生頭一回聽見的聲音。連綿不絕的雨絲,輕敲著綁在馬兒頸間的駝鈴,那鈴音,清脆得彷彿這世上再無這等令人泫然欲泣,可又無法落下淚水的樂音,當它在空氣中宛若漣漪股地盪開來時,這等平常只是掛在牲畜身上,毫不起眼的駝鈴,彷彿可以衝破遠方黑暗的天際……
那時的她多麼希望,有個人能夠陪在她的身邊,不管是什麼人,只要有人能陪在她的身邊就好。
第2章
雖說朝她伸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