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來了。
那王象藎在一旁跪著捧爵,雖不通得文理,卻也曉得祝文大意,淚是流的,腮是顫的。到忍不住時,忘其所以,猛的哭了一聲說:“我的大爺呀!”這紹聞觸著天性至情,一發放起聲來。簣初先掉淚後來也大哭了,說:“我那不曾見面的爺爺呀!”四個禮生,唯有一個眼硬,卻唱不出禮來。只哭的不能成禮而罷。
依舊到綵棚下。泡的茶來,點心碟子兩桌,斟上酒。紹聞不能讓客,坐在一把椅子上,歪著頭,鼻汀眼淚流了一大攤。
簣初只得讓案友吃酒。也有吃一口的,也有吃兩杯的,也有不能吃的。大家一同起身,出了墳院大門,依舊各騎上馬,鼓樂導前而回。
進的城來,到蕭牆街,轉過衚衕口,主客將及書房時,用吹手的喇叭,一發吹的高,笛子鼓兒,一發響的熱鬧。大凡人心中無事,聽之能助無心之歡,心中有事者,聽得反添有故之悲。樓下王氏聽見,只說:“他不能見了!”眼中撲籟籟落下淚來。冰梅慌了,急安慰道:“奶奶,咱家大喜事——”王氏揮淚道:“爺爺在日,千愁萬慮,今日也還算好。他已死的多年,那得知道呢。”巫氏引著用威道:“用相公,你對奶奶說,那戲臺上狀元插金花,送官誥,送親的也到了,爹媽一齊換紗帽圓領、金冠霞帔,那不過是戲子們做作。普天下有幾家爺爺看孫孫做官的。”紹聞恰到樓下,見母親不喜,也急忙安慰了幾句。
忽的鄧祥到樓門外說:“少爺與客剛起身時,帳房閻相公來了。跟了一個人,拿了十來套書,說是送少爺的。他就在西蓬壺館等了這半晌,說是一定要見少爺一面。他還有四五車書,在書店街喂牲口。如今在後門外等少爺說話。”
這閻相公就是閻楷,是一個至誠人,東人譚孝移最器重他,王象藎素所相得。昔何以因故而去,今必非無端而來。這其中有個緣故,且倒回來找說一說。
天無心而有氣,這氣乃渾灝流轉,原不曾有祥戾之分。但氣與氣相感,遂分為樣戾兩樣。如人家讀書務農,勤奮篤實,那天上氣到他家,便是瑞氣;如人家窩娼聚賭,行奸弄巧,那天上氣到他家,便是乖氣。如人遺矢於曠野,何嘗有催牌喚那蜣螂?何曾有知單約那蒼蠅?那蜣螂、蒼蠅卻慕慕而來。所以紹聞舊年,偏是夏鼎、張繩祖日日為伍。花發於牆陰,誰與蛺蝶送信?誰給蜜蜂投書?那蜜蜂、贖蝶自紛紛而至。所以紹聞今日,譚觀察立功浙右,偏偏升在河南;閻楷發財山西,偏偏來到豫剩卻說閻楷辭了東人回家,領了伊舅氏一付本錢。這正經老成人,居心肫愨,行事耿介,焉有不發財之理。不十年發了兩萬多利息。現今舅氏吩咐,要在河南省城,開一座大書店,在南京發了數千銀子典籍,所僱車輛就在書店街喂著。因心感老主人之盛德,在書箱內取了《朱子綱目》一部,湖筆二十封,徽墨二十匣,來望舊少東君。傷心的是舊年封賻儀,喜的是今日送賀禮。
譚紹聞讓到書房,閻相公將套書、筆墨放在桌面。先與眾客為禮,後與紹聞行禮,又請簣初也到了行禮。說道:“南京發書回來,想到咱祥符開鋪。原是與表兄筆墨紙張硯臺鋪子合夥計,已將蘇家星黎閣舊存筆墨兌下。聽說少爺連登,少大相公也進了學,無以為敬,即以《綱目》一部,筆墨等件,權作賀儀。”
這新秀才們。尚未曾脫卻書屋之氣,說是賣書的客,新逢一如舊識,就解開書套,看將起來。掀漢史的看見東方朔,說這是一個偷桃的神仙,卻成了臣;掀唐史的看見李靖,說托塔天王,竟封了公。還有說這是文章上用不著的。簣初已經知場屋吃虧,就在這史書不曾讀過,心中極為不然,卻又不好驟說。
少頃席面上來,大家讓閻相公說:“隔省遠客,理當上座。”閻楷讓相禮大賓,說:“萬不敢僭。況我當日,是宅裡一個管賬的,如何坐在客上邊呢?”大家遜謝,一席是禮賓首座,閻楷二座,一席是三位禮賓序年庚坐了。紹聞陪一桌,簣初斜陪一桌。這安杯看菜的常禮,一言略過,禮賓席上,還講些獻爵獻帛的儀注,鞠躬平身的腔口,新秀才是尤不能免的。
席方完,閻楷要走,說:“車戶還等我回去卸車搬書,實實不能久陪。”紹聞道:“明日回看。”閻楷道:“一來不敢當,二來現今房子尚未停妥。表兄回屋裡去了,話還沒說明白,約三天後,方可有個頭緒。到四天上,我請吃茶何如?”眾人俱說甚妥。閻楷回去,眾人送出房門,紹聞送至書房院門口,還要前送,閻楷力阻道:“有客,有客,咱舊日是一家人,何用多禮。”紹聞道:“跟的人呢?”閻楷道:“我早打發回去了。”
紹聞道:“慢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