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繪畫講究神與意,蘭塵最愛的就是那淡淡幾筆所勾出的韻味,比細緻寫實的人物像更讓人浮想聯翩。
而眼前這幅畫,卻是隻有一個美人纖細的背影站在畫卷的左側,衣帶飄飛,她螓首向右微偏並略略仰起,似是正看向右邊伸出兩枝寒梅的夜色深處,畫的右上方,幾根枯枝彆著一彎斜勾的月,銀光清清淺淺,如細的流水繚繞,又如微的竹香幽然。
有美一人,獨立月下,傾城容貌隱在畫裡,不知心思為哪般?
看這遺世姿態,說輕愁似太淺,說賞夜似太浮,說相思又似太纏mian。
蘭塵不覺看得痴了,根本沒注意到隨著蕭寂筠的目光,一個銀灰色衣衫的年輕人擋住跟在他身後低聲說明蘭塵來意的中年男子,獨自緩緩走進來。
蕭寂筠看見他,本想叫蘭塵回神的,年輕人卻微笑著擺手制止了她,靜靜地看著在畫卷前仰首的蘭塵。
半晌,才見蘭塵緩緩闔上雙目,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
“——姑娘,何以嘆息?”
年輕人的聲音讓蘭塵驚詫地回過頭來,她看看那人,再看看蕭寂筠。
“在下是這間書鋪的主人,敝姓嚴,嚴陌瑛。”
“幸會,我姓蘭,蘭塵,不好意思打擾嚴老闆了。”
“蘭姑娘客氣。”
嚴陌瑛笑得溫和而儒雅,一身銀灰色衣袍簡單寧靜。與那月下美人對比起來,蘭塵突然覺得他更適合站在冬陽下的梅樹邊。縱然有白色的花優雅地綻放,枝幹卻是虯龍般橫在你眼裡,叫人無法忽視那其中盤曲的力度。
“恕嚴某冒昧,敢問姑娘為何要以嘆息來結束欣賞呢?”
蘭塵略愣了愣,轉頭看看美人圖,淡淡道。
“……看她,我覺得寂寞。”
嚴陌瑛唇邊的微笑略深了一點,又問。
“因為只畫了一人,就是寂寞嗎?”
“不。”
“因為殘月枯枝而寂寞?”
“不是。”
“那麼是誰寂寞?”
“……”
“為何寂寞?”
蘭塵皺了皺眉,末了,還是淡然答道。
“……大概,是紅塵寂寞吧……”
第二卷 淥州瑣事 第四章 重瑛書鋪
這是重瑛書鋪裡的一個小院落,溫暖的陽光斜斜地從屋簷下灑過來,在蘭塵淡青色的裙腳邊圈出點點迷離。
蕭寂筠依舊安靜地站在那裡,絞緊的雙手好好地藏在椅子背後,她只是看著蘭塵,淡淡地垂一下眼睛。
紅塵寂寞!
若只是寂寞,那該是多好的紅塵!
屋內靜了一刻,嚴陌瑛的嘴角微微扯開一個弧度,他緩步走近蘭塵,側首看著那幅月下美人圖。
“這幅畫在下掛了三年,姑娘是第一個如此看、如此說的人。”
“……是嗎?”
蘭塵淡淡地應著,嚴陌瑛看著畫,笑一笑,轉過頭來。
“姑娘請坐,嚴某怠慢了。不知姑娘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有幾個故事,想請您過目。”
“哦,是傳奇麼?”
“是的,可以麻煩您看一下嗎?我想它應該夠得上結整合冊。”
嚴陌瑛接過蘭塵遞過來的一疊紙,低頭看去,眉頭先輕微聳了一下。他當然認得那紙上的字,只是對他這個在書法上頗有造詣的人來說,這上面的字實在是有點——太糟蹋筆墨紙硯了……
應該,不是這位蘭姑娘的手筆吧。
他看下去,傳奇的名字叫做“杜十娘怒沉百寶箱”。
午後的庭院靜靜的,門外,兩株梅樹清香流轉,冷而不冽。雖然這兒緊鄰著淥州繁華的大街,但屋外的陽光卻和隨風小築裡一樣安謐。
蘭塵沒有看嚴陌瑛,她望著那畫上的美人。那種刻骨的寂寞,在畫上是美麗的藝術,在每個尋常的日日夜夜,卻會怎樣地糾結?
而到最後,美人能否依然如此清越?
生活有太多的偶然,因為是人,所以“堅持”是件艱難的事。
“蘭姑娘,這……是誰寫的?”
嚴陌瑛的聲音很激動,這惹得一直沉靜的蕭寂筠也忍不住探頭望著他手上那摞字跡拙劣的稿紙。
一開始就被排除在作者之外,這令蘭塵多少有點不舒服,雖然那的確不是她寫的。
“某位故人的作品,嚴老闆不妨再看幾篇。”
蘭塵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