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依舊掛著剛才的笑容,朝母親揖了揖,蕭漩的聲音很輕鬆。
“聽說娘不大舒服,如今可好了些?若果然不適,便該說出來,怎麼又把爹派來的大夫遣了回去呢?娘也不要再因人忌醫了,耽誤的是自己的身體,爹他總還是掛心著您的,不是嗎?”
“——娘沒事,只是近來有些累著了。”
聽見孟夫人這麼說,蕭漩抬手取過桌上精緻的泯窯梅花壺與茶杯來,他先悠悠地斟了杯茶水遞到孟夫人手裡。笑道。
“今時不同往日。”
輕輕晃著杯子,看那茶水一圈圈蕩起漣漪,孟夫人半晌才緩緩道。
“漩兒又要走了?”
“……是。”
“這次,又要去哪裡?”
“到處轉轉吧。怎麼了,娘?您以前可不問的。”
蕭漩含笑的眼睛盯著孟夫人,看著母親的沉默,他有種明知故問的愉悅。那感覺很難形容,明明是真的想笑的,怎麼心裡還乾澀得很?就像那年在大漠裡遇著風暴,滿身滿臉被鋪天蓋地的沙塵狠狠打過,絕望得以為再不可能回到這煙雨江南了似的。
“娘,想要求你件事。”
孟夫人突然開口,蕭漩動了動身體,垂下眼睫呷了口茶水,然後抬眼笑道。
“對親生兒子的還說什麼求?娘有事,儘管吩咐。”
“——你手上有人吧?”
慢慢喝完杯中的茶水,蕭漩才道。
“是有人,娘要用?”
“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既能從那兒闖回來,還順利帶回了那個丫鬟,說不定就摸出了些什麼線索,若是查出來,這蕭門便再無我們母子相容之地。而且就算這回我們無事。他日後必定要穩做了門主的,這世上我什麼都能忍,惟獨這件,我絕無法忍受。澈兒,誰說澈兒就比他差?我一手養大的孩子,怎麼能連機會都沒有,就這麼被他比下去?”
孟夫人的情緒激動起來,雙手緊緊抓著軟榻的邊,指骨一根根泛白,看來既脆弱得惹人憐惜,卻又有幾分獰猙。
“漩兒。你得幫你親哥哥,幫娘完成這件事。娘知道,這些年你練武很勤,前年跟楊珖去杞州剿滅暗那時候的表現,楊珖回來跟你爹都說了。而且既然你那年能請到暗的殺手去襲擊他,就證明你這些年來四處遊歷定是攢下了人的。漩兒,娘現在只能倚靠你了,你常年在外,不管門中事務,他一定不會太防你。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總之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澈兒絕不能再到淥州去,否則他就真的毀了。去了淥州,他一輩子都會被蕭澤打壓,再別想在江湖上闖出名氣。”
“……呵呵呵……”
低沉的笑聲忽然在沉寂下來的屋子裡響起,蕭漩的肩膀都抖了起來,彷彿真有什麼事是極可笑極可笑的。他笑得眼睛都彎了,像冬夜裡的天邊被寒風畫上的那一勾淡漠的月影。
孟夫人則被這笑聲猛地驚醒,她倏然起身看向窗外,兩手攥得緊緊的。想要叱責蕭漩,嘴唇動了動,卻硬是沒出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半晌,彷彿笑夠了,他撫了撫臉,似是抹掉笑出了的眼淚,揉平笑酸了的眉骨。手中的摺扇開了又合上,蕭漩輕笑著。
“既然娘都這麼說了,我怎敢不從命?是呢,都是一手養大的孩子,怎麼就比不上他了!娘說得真有理!放心吧,這事,我自然會全力以赴。不過大哥的本事您也是知道的,娘這麼多年苦心籌備的都失敗了,我可沒那能耐誇口說一定給您辦成。反正要是敗露了,娘儘管放心,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你們給招出來。”
低笑一下。帶著沉沉黯色,孟夫人撫著額角坐下,喃喃道。
“你若是失敗,我們母子就一起吧,再沒退路了。”
“哦,是麼?”
蕭澈隨意地答著,握著扇子起身,朝孟夫人深深一躬,道。
“那我今日就在此辭別母親了,您保重身體,不管多久,等著孩兒回來吧。”
“嗯,去吧。”
孟夫人嘆口氣,沒在意蕭漩的話。
看著母親雖蒼白卻依然美麗的面孔,蕭漩深吸一口氣,不再說話,他轉過身,挺直脊背大步走出屋子。
濃濃的夜色已經降臨了,今晚沒有月亮,只有滿天星光,遠處隱隱可以聽到喧囂聲,是宴飲要開始了吧。在空遠的星子和那點喧嚷的映襯下,蕭漩一時竟有些茫然。他站在孟夫人的院中,頭高高仰著,眼睛酸澀得要流點水。
“三公子,你在這兒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