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卻不知道恨著什麼,最恨的卻是自己。恨自己這般愚蠢。
昨夜在陰潮溼冷的天牢內,她被一把尖銳的刀子割了喉嚨,然後有人止血,披上圍巾……這一夜、這一劫,於她真是教訓深刻,怕是一輩子都忘不了了。忘不了又如何,自己就要死了。
劊子手提著明晃晃的大刀走過她面前,大刀在微弱的陽光下下耀著雪亮的光芒,刷的照得她心底也是一片雪亮。心底也是一片白茫茫,黑漆漆,如同殘雪覆蓋著一堆垃圾。那一片雪白就是預示死亡、接近死亡的感覺嗎?
康盛年千方百計的小心,命裡終還逃不過一個死劫。那些曾經吃過他家裡施捨的米的人們,看熱鬧的人們,悲哀的中國人。若重新來過,他仍舊同樣會犯這世人眼中的“錯”———有所為、有所不為,怕是改不了的,並不因生或死的結果而不同取捨,所以這死劫怕也是避不開了的。
人越來越多,還是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若能時光倒流,還是希望與他相遇的。
女人,死到臨頭還是想著男人。
沈淑賢和徐賽寒坐在法場的主席臺,心裡忐忑不安,覺得這樣的時間太過於漫長。她死了就沒事了,寧興國不會捨得供出自己。
陰花三月 第十四章(4)
寧興國戴著帽子,圍觀的幾個人中有幾個朝自己眨了眨眼睛,他摸了摸帽子的邊緣,朝囚犯處決的地方走近。
這次千里迢迢地趕回來,就是要救康渺渺一家,實在不行,至少要救一個。不能因為自己連累了她,如果這樣,情願不要革命,情願做個普通的教書匠。
這次劫法場是絕密的計劃,除了學校內部的幾個革命黨人,沒有人知道。宗秀玉請邱丕振調了十個精選出來計程車兵跟隨寧興國前往揚州。
臨走時,寧興國對送他上車的眾人道別,忽然有點悲壯的感覺,雖然計劃周密,但腦子還是響起那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家裡地址留在宗秀玉那裡,如果萬一不幸犧牲了,每個月還是要給他家裡送錢。其實心裡放不下的還有沈淑賢,她應該也快來學校了,上次一時衝動把她給上了,雖然也不算是很爽,總算是沒有害她大肚子。###把車票放在他手裡,“一切小心,我們等你回來。”
孩子還在奶奶家裡帶,不知道長高沒有。###想到兒子,心裡一陣酸楚,什麼時候他才能像正常的小孩一樣叫聲媽媽。
他看見了康渺渺,忍住眼淚。自己之所以還可以安全地站在臺下,正是康渺渺的堅強。
康渺渺慢慢地抬頭,看見了,寧興國,就在自己面前。張開嘴,卻什麼聲音說不出來,只有眼神,焦慮和期待,彷彿千言萬語要說。
後面的人很擁擠,看熱鬧的人越多,對於這次劫法場的把握越大。寧興國沒有注意沈淑賢,他做夢也想不到沈淑賢會跟徐寶山的兒子徐賽寒好上,而且還登堂入室,光明正大地坐在監斬臺上居高臨下。
他緩緩地移動著,幾個穿著爛棉襖但手腕上繫著紅繩子的農民打扮的夥伴跟自己交換著眼神。
劊子手麻木地看著四周。
康渺渺的眼淚一滴一滴,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做過的一個噩夢,是一個男的跪在地上,女的也跪在地上,一個穿紅衣服的男人在那裡跳義和團的大刀舞,跳舞的男人很肥,胳膊上的肉一抖一抖的,嘴裡還唸唸有詞。周圍很多狗在看,有黃色的有灰色的,狗的臉上也是如人一般有滑稽的表情。
原來自己早有預感。
時辰差不多了,負責斬首的刑官上臺宣讀罪狀:“勾結革命黨,為其提供軍餉和物資,罪該致死!”又讀康渺渺罪狀,“以殘忍之行為殺害同校校友,毫無人性,斬!”
“讓她千刀萬剮!”周慧娟的母親衝到臺前,啪啪兩記耳光打在康渺渺臉上,然後又抓,臉上的肉被抓爛了,慘不忍睹。
康渺渺在一片淚光中看著寧興國,他來了,他將救我出苦海,帶我飛越這個苦難的世界,你們儘管笑,儘管凌辱,我馬上就要得救。
徐寶山不管過程怎樣,他只需要他們的人頭到老袁那充數。
沈淑賢的下唇緊咬,徐賽寒在耳邊問道,“你那同學看起來很可憐一樣,你說要不要留,沒事的,我父親一句話便可。”
沈淑賢搖搖頭,“欠債還錢,殺人償命,你不覺得周慧娟的父母很可憐嘛。”
可憐什麼可憐,周慧娟的母親又懷上了,她每天都在燒香希望這次生個兒子,以撫慰周耀隆的喪女之痛,鞏固自己的家庭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