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哥,老嫂嫂,你們靜下心,念觀世音菩薩就可以了。”
小惜柔聲勸慰,走到阿緞身前,也跪了下來,握住她冰冷流血的手。
靈魂感應,人與鬼之間有了實體接觸,阿緞感受到那雙小手的溫暖。
“嗚……觀世音菩薩……”她哽咽唸了出來。
說也奇怪,她一說出這五個字,長長的舌頭就縮回一點。鐵膽見了欣喜若狂,“阿緞,我幫你念,觀世音菩薩,觀世音菩薩,觀世音菩薩……”
“阿膽,沒用的……”阿緞低頭掩住她的長舌。
“老嫂嫂,可以的。”小惜輕撫她身上流血的地方,每碰到一處傷口,心頭就為她擰了一下,不覺流下眼淚道:“小惜不知道你吃了什麼苦,可小惜知道,老哥哥很想你,他本來一心要去地府找你,後來又猜你可能還在人間,他也不想投胎轉世了,他就是要找到你。”
“不要找我……我……嗚嗚,我沒臉見阿膽啊!”
“老嫂嫂的苦,小惜好難受,可是你一個人受苦,沒人可以訴說,是苦上加苦:小惜以前也是這樣,在庵裡被師姐欺負的時候,好傷心,好委屈,好孤單,沒有人能幫我,這時我會跟菩薩祈禱,觀世音菩薩千處祈求千處現,苦海常作度人舟,祂知道我的苦,也會知道老嫂嫂的苦,你求菩薩,祂一定會聽到的。終有一天,祂會帶我們脫離苦海。”
那軟綿綿的聲音娓娓訴說,不是大道理,而是深刻體驗,說來格外真摯:加上她不斷輕柔撫摸阿緞的傷口,小手過處,溫軟柔膩,彷佛以最好的傷藥覆上了多年不滅的傷痕,正慢慢地發揮藥效,收合傷口……
“觀世音菩薩啊!”阿緞心頭大慟,失聲痛哭。
“阿緞!嗚嗚,別哭啊!有什麼冤屈要告訴我啊!”鐵膽緊緊抱住老婆,也陪她一起哭。
“阿膽,我對不起你,我沒臉見你啊……”阿緞的怨苦被小惜揭開了,積壓六十年的苦楚傾洩而出。“嗚,你殺了那窩盜賊的頭頭,他們把我抓走,本來要拿來威脅你,結果……嗚!他們說,他們殺了你,將你亂刀分屍,還拿你的劍給我看,我想自殺,他們不讓我死,還……還佔了……我的身體……”
“他奶奶的!”鐵膽義憤墳膺,揮著拳頭就要站起來找仇人。
“阿膽,他們都死了,找不到了!”阿緞抓著他的手,仍是哭泣訴說:“過了兩天,官府搗破賊窟,為了虛報盜賊人數邀功,竟然把我當成賊人抓起來,不到這個縣衙的大牢裡,日日刑求逼供,我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撕了衣服結成繩子上吊,一口氣還沒斷,就被救下來;誰知又有欽差來查冤獄,縣太爺害怕,叫人把我的『屍體』藏起來,他們沒處可藏,乾脆把我丟到井裡。我含恨而死,鬼差來了要帶我走,我不肯去,也不敢去,因我怕見到你,我的身子已經……已經……嗚,阿膽,我沒臉……”
“阿緞,是你受了苦啊!”鐵膽更加抱緊老婆,哭得大鬍子溼淋淋的。“是我不好啊!我在外頭和人結了仇,竟然害你吃苦,是我當丈夫的無能,我該下十八層地獄,不,十九層,二十層,都不能彌補我對你的虧欠啊!”
“老哥哥,老嫂嫂……”小惜退到一邊,已經不知如何安慰。
“既然菩薩慈悲,為何教我夫妻倆遇到這些苦事?!”鐵膽悲憤莫名。
“二哥?”小惜含淚望向非魚。
非魚點點頭,該是他使出“法術”的時候了。
他靜下心思,拿起柳枝,倒了一瓶清水,將柳枝甩了甩,水滴四處灑落,有如天降甘霖,潤澤人心。
他走到鐵膽和阿緞身邊,仍是輕搖柳枝,念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生前苦,死後苦,皆是苦,來是空,去是空,皆是空,苦亦空,樂亦空,生也空,死也空……”
鐵膽吼道:“你空空空空!空得我頭都痛了!”
非魚捻柳微笑道:“非也,非也,情不空,愛不空,老哥哥和老嫂嫂夫妻情深,即使歷經百千萬劫,億萬千年,地老天荒,海枯石爛,也是不會變空的。”
“阿膽……”阿緞忘情地喊了一聲。
“阿緞啊!我的親親阿緞啊!”鐵膽哭得像個小孩似的。
非魚又道:“老哥哥,老嫂嫂,不過呢,你們若要一起往生極樂世界,就要放下執著,放下怨苦,放下仇恨,放下罣礙,把心倒得空空的,不留一絲塵埃……呃,我這樣說好了,就像拿支掃把,把你的心掃得乾乾淨淨的。”
阿緞喃喃地道:“放下……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