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籌帷幄的頂尖謀士他見得多了,但像楊修這種把計算建在賭運之上的大膽之徒,他還從來沒領教過。
張遼盯著楊修,忽然想到:楊修的父親是去職的太尉楊彪,與曹公一貫是政敵。楊家自董承之亂後,已歸附曹公,家中精英也盡數被迫調遣來到官渡。他揹著曹公搞點自己的小算盤,倒不足為奇。
“張將軍不必如此警惕,你我同處一舟,彼此應該坦誠些。”楊修湊到張遼身前,低聲說了句什麼。張遼眼神閃過一絲為難的神色,皺著眉頭道:“先旨宣告,在下去見顏良純為私事,絕無對曹公不利之心。”
楊修露出狐狸般的歡欣笑容:“真巧,我也是。”
一騎白馬飛快地從南方馳來,馬上的騎士身著紫衣,一望便知是袁家的加急信使。那匹馬遍體流汗,顯然已賓士了許久,鼻息粗重。可騎士仍不滿足,拼命鞭打。沿途的袁軍巡哨紛紛讓開大道,以確保信使順利通行。
忽然騎士一抖韁繩,向右拐了一個彎,離開官道,朝著黃河北岸的一處村落跑去。城池東側的外郭旁是一片半廢棄的村落,不過如今有軍隊駐紮此處。廢墟間偶爾有人影閃過,手持刀弩,看來這裡的戒備並不似表面看起來那麼鬆懈。
快接近村子之時,馬匹忽然哀鳴一聲,轟然倒地。早有準備的信使跳到地上,看都不看坐騎,一溜小跑,衝到入口處。兩名衛士不知從哪裡閃了出來,攔住去路。
“丹徒急報!”信使急促地說了一句,把手裡的一個魚鱗信筒晃動一下。衛士看到那信筒上不敢怠慢,簡單地搜了一下他的身,就放了進去。
過不多時,村裡的某一處地方突然傳來銅爐被踢倒的聲音,然後一個歇斯底里的暴怒聲響起:
“郭奉孝!”
第二章 喪金為誰而鳴
這一座大帳紮在黃河南岸一座小山的山陰之側,十分僻靜。稍知兵戎之人,一眼便能看出這帳篷的不凡,它外鋪牛皮內襯棉布,以韌勁最好的柳木支撐起帳籠的架子;在大帳底下還墊著一層木板,讓帳篷與凹凸不平的沙礫地面隔開,帳內之人可以赤足行走,不致被硌傷。即便是在以豪奢炫耀為風尚的袁軍陣營裡,這帳篷都算得上是高階貨色。
大帳外側有足足一個屯計程車兵守衛,他們將帳篷外圍每一處要點都控制住,與袁軍大營隔絕開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些戒備森嚴的守衛有七成面向外側,卻還有四成面向內側。
營帳裡此時只有兩個人,自然正是當今天子劉協和曹司空的次子曹丕。他們各懷目的,化名劉平與魏文潛入戰場,一直到現在,才敢稍微卸下偽裝,以本來面目悄聲交談。若是他們在袁紹營中為座上賓的訊息洩露出去,只怕整個中原都會為之震動。
魏文這名字,乃是曹丕自己起的。劉平問他典出何處,曹丕說在琅琊開陽附近山中生長著一種蠍子,二鉗八足,外殼朱紫,在當地被稱作“魏蚊”。他母親卞夫人就是開陽人,曾把家鄉風土講給曹丕聽。曹丕頗為神往,一直想弄幾隻來玩玩,卻因為太危險不能遂願。這次要起一個化名,於是曹丕順手拈來,去蟲成文,便成了魏文。
對於用毒蟲做化名這種事,劉平只能暗暗佩服這孩子,曹氏子弟,果然與眾不同。
大帳內的食桌上擺著各色佳餚與美酒,甚至還擺了兩串水淋淋的葡萄。劉平拎起其中一串,小心地摘了一枚,然後用指甲去掐皮。曹丕在一旁“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這東西和皮吞下便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劉平尷尬地笑了笑,一口扔到嘴裡,小心翼翼地咀嚼起來。
曹丕道:“陛下在宮中,竟連葡萄也不曾吃過麼?”劉平嘆道:“朕登基以來,先後雒陽離亂、長安飄零,最慘之時,只能眼睜睜看著身邊的大臣餓死於稼穡之間、兵卒們掠人相食。若非你父親,只怕早已淪為一具餓殍,哪裡還有機會去吃什麼鮮果啊。”曹丕眼神有些複雜,不再說什麼,默默地抓了幾瓣淮橘扔到嘴裡。
劉平又拿起另外一枚葡萄,拿指頭捏著端詳了一陣,感嘆道:“我記得葡萄這東西,應是西域所出吧?西域與中原交通斷絕,涼州又是盜匪雲集,這東西能輾轉送到冀州,所費必然不貲啊。袁紹的手下如此奢靡享受,恐怕非是成大事之人。”
曹丕很高興把話題轉到這邊,他炫耀似的解釋道:“不用那麼費事。早在博望侯鑿空西域的時候,就帶回不少葡萄種子,在隴西頗有種植。先前鍾繇還曾給我家送來,就是這種圓潤的,叫草龍珠。”
劉平聽到這句閒談,目光卻是一凜:“哦,就是說,袁家這些葡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