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冑質地精良,走近城池時會反射火光,看上去像是一座閃耀著磷火與腐螢的移動墓地。劉延看到他們,微微鬆了一口氣,把身體拱得更彎。他身旁的年輕人拋著骰子,若有所思。
隊伍走到城門口就停住了,隨著數名軍官的呼號,他們迅速分成數支分隊,各自開去一個方向,很快以城門為圓心,展開成一個半包圍的保護圈,甚至還體貼地給城內的運輸隊留了條通道。
一輛奢華精緻的馬車緩緩駛入保護圈內,一直開到劉延和年輕人面前,方才停下。車簾被一隻纖細的手從裡側掀開,先是露出一大片額頭,然後探出一個人的腦袋。他的雙眸比頭頂的夜空還要黑,臉色卻白得驚人。
“劉太守守城不易,辛苦了。”郭嘉平靜地說,同時把一枚藥丸送入口中,又喝了一口水。
“這是屬下本分。”劉延斟字酌句道,面對這個比他小十幾歲的人,他一絲不敢怠慢。郭嘉看出他的緊張,揚了揚手掌:“曹公的大軍已在左近,白馬可暫保無虞,你身上的擔子,可以輕鬆些了——對了,我聽說今日正午開始,白馬城頭已經冒起了濃煙。是不是你算準了曹公早有不守之意,提前開始做遷移的準備?”
劉延嚇得遍體流汗,訕訕不敢回答。郭嘉道:“劉太守你緊張什麼。這件事做得很好。袁紹大軍瞬息即至,白馬不可久守,早晚是要撤的,晚走不如早走。你能主動揣摩曹公心思,先期而動,可是替我省了不少事。”聽他這麼一說,劉延長舒一口氣,拱手道:“郭祭酒鈞鑒,此議並非是我所想,實是楊先生諫言。”
郭嘉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把視線放到了那玩骰子的年輕人身上:“德祖,你可真是曹公的知己哪,曹公在官渡剛一念叨撤退,你這就開始收拾行李了。”
楊修上前一步,狐狸般的面孔有一絲得逞的輕笑:“白馬就是塊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如早走,這道理不是很淺顯嘛。”
郭嘉盯著他看了一陣,輕輕嘆了口氣:“你何嘗不是曹公的雞肋,棄之可惜,用之……”他沒繼續說下去,而是用銳利的眼神刺向楊修。後者毫不客氣地與之對視。短暫的視線交錯之後,郭嘉無奈道:“你一來,就幹掉了一員河北大將,我還真是低估你了,你說說,這叫我以後怎麼打壓你?”
郭嘉坦誠的發言把劉延給嚇了一跳,楊修卻面帶微笑,謙遜地回答道:“那是關將軍殺的,我一個隨軍策士,沒出什麼力——倒是郭祭酒,你親自跑來白馬做什麼?”郭嘉沒回答,而是把身子往旁邊讓了讓。楊修往裡看去,一陣愕然,因為在郭嘉的身旁還坐著另外一人。這人老態龍鍾,病怏怏的像是一棵行將枯萎的老樹。
“賈文和,你也來了?”楊修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賈詡深深看了楊修一眼:“老夫時日不多,還想最後再來看一眼這黃河的風景。”說完還狠狠咳嗽了兩聲。楊修有點想笑,可他實在笑不出來。郭嘉、賈詡兩大策士同時蒞臨準備棄守的白馬小城,所圖一定非小。若單是郭嘉,楊修還能揣測他的用意居心;可現在又多了一個賈詡,楊修眼前立刻升起一片白霧,把他們的意圖遮掩得朦朦朧朧,難以看清。
官渡大戰已經開啟,諸方勢力盤根錯節,如果不能及時把握局勢,便如瞽翁攀山,危險之至。望著賈詡那張衰朽的臉,一種危機感在楊修心中悄然升起,原本淡定的表情也有些僵硬,手裡拋骰子的動作悄然停止。
楊修的任務很簡單,趁著官渡之戰開啟,儘可能地滲入軍中播撒種子,為漢室營造隱勢,兼之配合劉平在袁營的行動。如今張遼和關羽的伏筆已經深埋下去,楊修正打算籌劃下一步動作。偏偏賈詡在此時出現,楊修的計劃,不得不修改了。
賈詡看出楊修的變化,也把頭探出馬車來:“德祖哇,張君侯的部曲已經到了這附近,我得幫他照看著點。”楊修一怔,意識到他是在向自己解釋。張繡自從歸順曹操以後,麾下所屬大部被拆散分配到諸營之中,只留下了一個飛塹營,算是張繡自己直屬的武力,由一個漢羌混血的將軍胡車兒掌握。賈詡是推動張繡歸順的關鍵人物,如何維護張繡在曹營的利益,是賈詡的天然職責。
楊修根本不相信,但也說不出什麼來。他面對郭嘉,尚能針鋒相對互別苗頭,但對上賈詡,卻有一種束手縛腳的無力感,就像是跌入一個爛泥潭,越動沉得越快,不動也往下沉。
楊修決定不再去想,不能被帶入他們熟悉的節奏,遂拱手道:“既然兩位都到了,不知有何指示?”郭嘉道:“袁紹聞聽曹公大軍出動,勢必率主力渡河來襲。白馬輜重轉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