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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記住了。”淙淙說。
“你記住什麼了?”春遲疑惑地問道。
“我記住你想要過的生活了,總有一日我會為你實現它的。”
春遲很感動,卻又生出幾分詫異。這樣的話似乎應當由一個男人來說,現在從淙淙口中說出,多少有些古怪。春遲雖然知道,淙淙決不是柔弱女子,可她終究也是女子,應當被人嬌寵呵護著,又怎麼能肩負起照顧她的責任呢。
第三部分 第30節:磨鏡記(上闕)(3)
第30節:磨鏡記(上闕)(3)
沿著螺旋狀的樓梯一直向下走去,這沉墮的王國卻並不是地獄。一直走,直到風聲塞滿耳朵,灰塵蒙上眼睛,荊棘纏住雙腳,記憶的主人才幽幽地現身。
巴里安1的街頭,坍塌的瓷器店、滿街滾落的水果,倉皇奔跑的婦人,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孩,來勢洶洶的紅毛番鬼……
巴里安,據說在西班牙語裡,它的意思是流浪漢區。這個位於巴石河畔的小城順著歷史的大河漂流下來,落到那些紅毛仔手裡的時候早已支離破碎。他們從當地人中選出首領管理和壓制其他人。是慾望支撐起了這些弱小而怕事的“首領”,而權力則令他們生出與侵略者一般無異的臉孔。於是奴役和殺戮化作他們手中的長鞭,同族人的血裹住了他們的雙腳。
密謀以久的起義終於在這個悶熱的夜晚爆發,西班牙人在撤離之前,把兵戈交到“首領”的手中:
“好好幹吧,這裡需要一場大清洗。”
起義者遠比他們想象得強大。是的,有多麼憤怒就有多麼強大。帶頭的人被抓住,“首領”將他綁在火刑柱上,腳下便是熊熊烈火。火從腳踝處纏住了他,一寸肌膚一寸肌膚地舔上去。圍觀的人群發出尖叫,一些軟弱的開始逃跑……黑色的骨架矗立在空中,像一柄不屈服的寶劍。可是那些追隨他、響應他的百姓們分明已經屈服,他們跪在他的屍體下求饒。
人們以為這便是起義的結尾了。可是誰也沒有料想到那團火燒盡了火刑柱上的人,卻仍不罷休。它彷彿是領受了神意,嗖地一下躥下來,沿著巴里安雜草叢生的街市、荒涼的巴石河一路蔓延。屈服的人們要為他們的行為付出代價。
所有不夠潔淨的人,都來洗吧!
大火燒了七日。雨水也澆不滅。巴里安城被毀,只有鷹隼盤旋在廢墟的上空,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尊黑漆漆的塑像,銜去一塊焦糊的肉。殖民者對於這場災難的悲傷並沒有停留幾日,他們又在巴里安的下游修建新城。一切都是新的,新的首領,新的律法,新的子民,唯有“巴里安”這個名字依舊保留了下來。
5
春遲逃跑了。她用行動證明了自己有多麼輕視淙淙的諾言。
那一天並非毫無預兆。前一日淙淙接連做了許多噩夢。醒來時看到外面天氣陰霾,暴雨將至。春遲又拋下她,獨自去散步了。春遲最近有些古怪,總是喜歡一個人跑出去,到了晚飯時間才回來,並且神色凝重,看起來有些心事忡忡。但淙淙只當春遲是因為失憶的事難過。
晚飯吃了一半,春遲就起身回房去了。淙淙永遠都將後悔為什麼那時她沒有跟春遲一起回去呢?她在聽一個歌妓講從前在船上的事——日子過得太平靜了,聽歌妓們講她們千奇百怪的經歷是唯一的消遣。
等淙淙再回到房間去時,春遲已經不見了。在那隻她們共用過許多個夜晚的枕頭上淙淙找到一片尚有餘溫的淚跡。
她衝出去,到院子裡找她。在迴廊的盡頭,她似乎看到了春遲的背影,瘦瘦狹長,像一片從地面升騰起來的水汽,向著躲在屋簷後面的雲彩聚過去。她大聲呼喚春遲,但那水汽兀自飄飛,轉瞬間便消失無蹤。
春遲身上還穿著淙淙為她搶來的連衣裙,耳邊還回蕩著淙淙對她的許諾,她就這樣拉著男人的手歡快地逃走了。她一定聽到了淙淙大聲呼喊她的名字,聲音撕心裂肺,再磅礴的雨水也遮擋不住。她怎麼忍心背對著那麼悽楚的聲音疾跑而去,頭也不回?三月的小島,突如其來的暴雨,到處充滿背叛的氣息。
有人曾看到春遲拉著一個男人衝出了難民營的大門。歌妓們的議論沸沸揚揚:想不到那個最不起眼的姑娘卻這麼有心機,很快就騙到一個男人將她帶走。目擊的人詳細描摹男人的樣子:深銅色的面板,寬闊的肩膀,濃密的鬍子……
“嘖嘖,還怪不錯呢!”女人們微含酸意地讚歎道。沒有人發現坐在角落裡的淙淙臉色有多麼難看——內心的屈辱折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