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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頭上,懨懨地睡過去。祖母來找他,她從不大聲喚他,非要一直走到他的耳朵根底下,才叫醒他。他喜歡祖母的聲音,像一塊糯軟的糕餅。後來父親欠了賭債,將他賣到城裡。那時他年紀尚幼,但與祖母道別的那一刻,他忽然悲哀地意識到,從此以後大概再也見不到她了。他果然沒有再見過她,連她的墳也沒有見到。被賣到城裡後,他在一家小酒館做小工,老闆娘待他很好,他就對她非常依戀——他是個容易動情的男孩子(淨身之前,他的身體裡埋藏著洶湧的感情),後來老闆和老闆娘遭惡人暗算,雙雙被殺,小酒館被砸,他也被那些惡人擄去,後來被賣到了宮裡。那些人將他強行帶走的時候,他正跪在門邊擦拭老闆娘額頭上的血跡。他只是希望她能走得體面一些。剛進宮的那一陣子,他還常夢見美麗的老闆娘,坐在門檻上流血,他走過去,用手按住她額頭上的傷口,她嚶嚶地哭出聲音來,並且緊緊抱住了他的腿。進宮之後,他依戀的是一位貴人,他曾有一陣子在她的身邊當差。他喜歡看她坐在銅鏡前梳妝打扮,她將胭脂塗在手背上,一點點暈開,等到那團紅色慢慢暖了,熟透了,她就很快地將手背在腮頰上蹭兩下。明豔的紅色就飛上了她的臉龐,剛剛好。然而這位徐貴人身體虛弱,染了風寒,終於沒有熬過那個冬天。她死去的時候已經瘦成一把骨頭,他將胭脂暈在手背上,等它暖了,才塗在她的顴骨上。那麼突兀的顴骨,紅色在上面站不住,落了下來。

後來他就了無牽掛,皇帝徵派人員出海時,他也報了名,從此生活在海上。直到遇上淙淙,他才又看到了希望。淙淙離開後,他將依戀移到了春遲的身上。他已經明白自己有多麼脆弱,總是需要有個人讓他依靠著,他滿心惦念著,就會覺得很快樂。

現在,連春遲都要離開他了,他又將變成無根的浮萍。他一遍又一遍祈禱上天。

5

駱駝留下了淙淙,這是他此生因為女人犯下的唯一錯誤。也許是將近晚年,他的頭腦已經昏聵。這是唯一的解釋,否則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因為一個女人得罪將軍。將軍與他的友誼三十年有餘,遠遠超過了這個女孩的年齡。

將軍沒有立刻與駱駝反目,他暫且忍下了這口氣。暗地裡,他卻更加勤密地練兵。此時駱駝正陷於纏綿的情愛中,他那件掛在牆上的盔甲已經變冷。

不久之後,將軍起兵造反,自立為王。他率領軍隊攻下了駱駝的城池,將駱駝所有妃嬪和奴僕納為己有,駱駝也成為任人凌辱的階下囚,一生英名都被斷送。直至那一刻,駱駝方知因為淙淙結下的嫌怨有多麼深重。將軍將駱駝的軍營翻了過來,也沒有找到那位令他痴狂的美人,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可駱駝和淙淙畢竟曾有過歡愛。

他們第一次親熱,淙淙咬破了駱駝的嘴唇。可是卻分明有一種快感,宛如彗星拖下的長長尾巴輕輕掃過她的身體。此刻她佔有了春遲的男人。這個男人令春遲瘋狂,令春遲離開了她。她喜歡看男人沉溺的嘴臉,忽然又覺得他無比醜惡。於是,狠狠咬下去……

第三部分 第42節:磨鏡記(下闕)(5)

第42節:磨鏡記(下闕)(5)

駱駝給了她一個耳光。她目光凜然,沒有半分歉疚。是的,她非得這樣做。她看見他碾碎著自己,也碾碎著春遲。他像一顆攜帶災難的彗星,撕開了夜幕。

漾滿情慾的血液是甜的,像蜂蜜一樣。他有一種直覺,她是上天饋贈的禮物,會帶給他無窮的驚喜。一刻也等不得,他直抵她的深處。

這即便不是駱駝一生中唯一的愛情,那麼至少也是他的最後一份愛情。

每個清晨醒來,駱駝睜開眼睛,感到自己很虛弱。他看著身邊睡著的她。早晨的她,彷彿剛從院子裡走回來,臉上蒙著薄薄的露水,像一朵半開半閉的睡蓮。他在她白亮的花瓣上尋找自己昨夜的吻痕——她是這樣年輕,年輕得令他感到憂傷。他擁有過許多寶貝,從海上劫獲的,派人去尋來的,卻從未有一件寶貝像眼前這個女子一樣令他痴狂。他擁著她睡,噩夢連連,生怕她被人盜走。然而醒來時她還在,他摸著她柔軟的手心,覺得非常幸福。

他用布裹住她,彷彿要將她放回蠶蛹裡。能夠擁有她,他滿足卻又絕望。

她轉個身,醒過來。一抖身,散落一地新鮮的露水。他摸摸她的小臉,恍惚起來,喃喃問道:

“你究竟是哪裡來的呢?”

“嗯?”

“有時候,我覺得你是我的敵人派來的,安插在我的左右,伺機刺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