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江西臺席位上空空如也,怕是要影響到我們電臺在兄弟檯面前的聲譽。
我從思考中回過神來,辦理退票的視窗前已經排成了兩條長龍,延綿四十多米。我排在隊伍後面,等了半個小時只向前挪動了半米,按照這樣緩慢的進度怕是要站到天亮也退不了票。緩慢的原因是視窗前有不少插隊者,手持話筒佩帶袖標的工作人員無論怎麼喊,他們都置之不理,一個勁地往前擠。此時突然冒出一位老者,衣著不整,半瘋半癲,挺身而出,毫不畏懼,手持竹棍,朝插隊者身上使勁猛擊,邊打邊喊:“滾開!滾開!滾開!”插隊者身上捱了打,回過頭來正想發作,見是個瘋老頭,正舉著竹棍,凶神惡煞,怒目圓睜,只好抱頭鼠竄。眾人偷笑,想不到插隊者不怕戴袖標的,卻怕帶竹棍的。這還正應了那句俗話,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我實在是有些累站不住了,又捨不得放棄車票錢,無奈之下掏出記者證來到購票視窗前碰碰運氣,請幫忙退票。這一招還管用,那人抬眼看了一下我,便按票面價給了我現金。在個人生活中我從不出示記者證尋求方便,這一次算是個例外。
五
火車坐不上,只能改乘長途客車。這是一輛臨時增開的客車,三十多個座位只有一扇車門,人造革的坐椅破爛不堪,露出裡面的填充物,坐上去吱吱作響,我懷疑裡面藏有老鼠。車一開動,門窗哐啷作響,像一位退休多年的老者臨時返聘重新上崗,勉為其難,一路咳嗽。我坐在最後一排的靠窗位置上,這是我喜歡坐的位置,可以欣賞沿途風光。卻不料窗戶上的玻璃留出一個兩寸寬的口子,車開動後冷風吹來打了個寒噤,我幾次用力使勁,玻璃被卡死,怎麼也推不動關不攏,無奈,自認倒黴。坐在後排的幾位都是新疆人,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他們在鄭州火車站滯留了一個星期,一直買不到去烏魯木齊的車票,實在沒有辦法,只好改乘長途客車到西安。想在西安碰碰運氣,買火車票回家,如果西安買不到票,準備坐客車去蘭州,再在蘭州碰碰運氣,買火車票回家。原本可以輕鬆愉快一坐到底的旅程,現在變成了一根堅硬碩長的苦甘蔗,只能一截一截去啃,啃一截短一截。
車過三門峽市夜幕降臨,卻不見司機停車讓我們用餐,上車前我吃了碗麵條,經過五六個小時的顛簸已是飢腸轆轆,早知如此,應該買幾個麵包帶上車。客車不緊不慢地在夜幕中行駛,一車人昏昏欲睡,早已沒有了說話的興致和精力。此時下起了雨,雨水從窗戶那兩寸寬的口子飄進來,打溼了我的臉頰,我左右騰挪,試圖避開,無奈雨越下越大,撲進車窗,防不勝防,半邊衣服全被打溼了。客車在闃黑無人的公路上行走,偶爾遠處有一蓬煢煢的燈火閃過,我的眼前一片朦朧渾濁,鏡片早已淋溼,我一動不動,像是入定的僧人,又如同一尊雕像,任憑風雨肆虐,時空彷彿凝固。
凌晨兩點客車停在西安火車站廣場,大雨如注,旅客們下車後抱頭鼠竄,有的急忙找地方避雨,有的鑽進計程車打車回家,有的打電話叫朋友來接,有的綣縮在候車室準備苦熬天明。我打聽到人民大廈的方位後,在雨中一路狂奔。下半夜的鬧市區仍然燈火通明,卻看不到行人。人民大廈的鐵柵欄大門早已關閉,任憑我怎麼呼喊仍不見動靜,守門人早已進入夢鄉,即便醒著在寒冷的三更半夜也不會為莫名其妙的喊聲爬出溫暖的被窩。我徒喚奈何,像一隻聲嘶力竭的困獸,夾著尾巴走了。走過兩條街,見一家小旅店仍開著門,尋找身份證準備登記住宿時,發現會議通知上有會務組的電話號碼,我借用旅店的電話打過去,一陣漫長的等待,無人接聽,我正要掛上電話時,電話裡有了人聲。我像早年的地下工作者終於早到了失散多年的聯絡人一樣,將我的處境告訴對方,對方立即通知值班人員準備開門。
六
會議由上海電臺主辦,他們錄製了一部長篇廣播劇準備買給兄弟臺,會議名稱為“廣播劇《刑警八O三》訂貨會”。說是訂貨其實就是請買方代表來好吃好喝好玩一趟,吃好喝好玩好貨就自然推銷出去了。接下來的幾天實際上是中國古代史的一次實地考察,專車接送,專人陪同,從半坡村遺址的原始陶罐破片,到偉岸高大雄風依舊的古代城牆,從威偉壯觀場面宏大的秦始皇兵馬俑,到令人浮想聯翮的貴妃出浴華清池,從唐玄奘修建並任第一代主持的大雁塔慈恩寺,到薈萃歷代精品博大精深的書法藝術寶庫碑林,從巍立於鬧市之中建於明代的鼓樓,到集萬千文物於一身建於當代的歷史博物館……目不暇接令人興奮令人激動令人留連忘返的參觀遊覽,令我將從鄭州到西安的一路辛苦忘得九霄雲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