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以外的人。男人只要勤快,不可能餓死。他記得爸爸的話,只要有閒暇,他就研究爸爸遺留下來的那本冊子,上面除了本地流傳至今的紋樣,還有爸爸自創的一些圖案,關於制靛的技法及心得;而最為不一般的是,那本冊子上除了記載本地花版刷漿防染的技法之外,還有爸爸不知參考了其他哪裡藍染師父的蠟防染等技法,並且有自創的一些可以把顏色上成漸變藍色的方法,例如用於勾畫細部線條的細漿糊筒,用於底紋或雪花、星空等的撒蠟染等等。何春生自小耳濡目染,也有父親傳承的一套工具,放假時,他就回到鄉下制靛青、畫紋樣、雕花版,也試驗父親記載的新鮮防染方法,染些窄的棉布或麻布,用媽媽的縫紉機簡單縫製成圍巾,工作日的每天晚上到城裡擺夜市攤子販賣。掙到錢了,除了生活費,他也會去買些工筆畫的書來練習,他爸爸在世時一直告訴他,如果想要做出極美的又不流俗的紋樣,工筆的基礎必須非常紮實。何春生沒有再想過去見焦誓,焦誓和他的父親母親一樣,連同那件被燒掉的血衣一起,在他的記憶裡,被封存在了“過去的人”那裡。在開始謀生之後,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幼稚可笑,也意識到了他和焦誓有多麼的不同。他們如同雲與泥,一個飄在天空,一個被人踏在腳下。焦誓想必讀了好多書,考了大學,找到了很好的工作,有著被人羨慕的前途。他有時覺得,倘若有生之年還能見到焦誓,恐怕他也提不起勇氣與他說話吧。大徒弟葉青青第一次出現在他的攤子前是十一年前。那時她已經三十歲了。她著迷地看著他的藍布白花圍巾,一下子買走了十條。以後只要何春生擺攤,就能遇見她,她有時來看布,有時來買圍巾,有時只是和何春生閒聊,多數時候,她說著,他只是聽著。最後她說要拜他為師,向他學習這一門手藝。何春生告訴她,他根本沒空帶徒弟,週一到週六的白天他要在幼兒園當保安,晚上要來擺攤子,只有到了週日,他才有空回鄉下去制靛、作畫、雕版以及染布。“你一個月掙多少錢?”葉青青問他。“保安八百,賣圍巾掙百吧。”“我給你一個月一千五的學費,你回去教我染布吧?”何春生不願意,因為一個月他就能教會葉青青,難道他要為了這一千五百塊,他得失去好不容易找到的有一天週末休息的工作嗎?葉青青說:“我可以投資你做這個。你一天沒走上正軌,我一天養著你。”何春生二十一歲了,已經自力更生七年多,他對於一個女孩子說“養著他”的感覺並不好受。也許搞藝術的人都是那麼奔放的,葉青青說完這話之後,並沒有意識到什麼。“我不需要女人養著。”何春生說,他的臉年輕而又英俊,還帶著些不符年齡的沉著。這兩三年,有女孩對他進行過追求,可他從沒放在心上。葉青青大笑起來:“小何,你會錯意了!”隔天,葉青青帶著個很漂亮的女孩一起出現在何春生的攤子前,對何春生介紹道:“這是林靜,我老婆。”這是何春生第一次知道,原來同性也可以在一起生活。何春生仍然沒有答應葉青青,他只是同意到了週日,他可以帶葉青青回鄉下去,讓她看一看他的工藝。至於她說要給他錢,他不願意收。葉青青沒有辦法說服何春生——在何春生的觀念裡,做生意需要本錢,風險大,就像他的父母一樣,曾經把藍染手藝當作生意,最後卻過成了那樣。何春生固執地製作藍染,只是以此思念父母,撫慰他們的在天之靈。葉青青再三糾纏之下,何春生同意了她提出畫些複雜的花紋、染些大塊些、可以用於給她做裙子的布的提議。在幾個月之後,葉青青說她幫何春生找到了買家,他們喜歡何春生充滿民族味道,卻又獨樹一幟的藍染布料,希望能建立穩定的供貨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