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孔融躺在榻上不回應任何人的問話,只是呆呆地望著天空,一直在反覆說著一句話: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臉色鐵青的荀彧站在榻邊,聽著孔融一次又一次地喊著這句話,嘴角微微抽搐。這對荀令君來說,可是罕有的失態。
根據許都衛的調查,這起事故源自於一系列的意外。天花板支柱的敷衍了事、清漆和桐油的肆意亂堆、點燃的素燭,以及孔融為了體現聚儒的嚴肅性而下令緊鎖的大門。這些事情湊到了一起,導致了這一場大災難。有人惋惜,孔少府為這件事殫精竭慮,結果居然落得這麼個結果,實在是命運多舛;也有人幸災樂禍,說儒家講究天人感應,這一場飛來橫禍,說不定是天不佑德。
但荀彧知道,這件事並沒那麼簡單。從現場來看,孔融所站的位置是必死之地,距離他數步之外的趙溫就直接被砸死了。孔融能夠生還,純粹是個意外。
這樣一來,如果整個大火不是意外的話,就說明孔融根本就是有意殉死。想到這裡,荀彧的眼神裡投射出迷惑,孔融大費周章把天下儒生聚到許都,卻又一把火燒個精光,這實在令人費解。
“文舉,你到底想幹什麼?”荀彧低聲說道,這句話只有他自己和昏迷中的孔融聽得到。
荀彧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潛龍觀大火這一事件的傳播速度,比野火蔓延得還快。荀彧明明已經下達了禁口令,可不知為何還是走漏了出去,諸州郡在同一時間都得到了這個訊息。傳播者除了極力描摹大火的悽慘之外,總是會帶上一個廣為流傳卻不知誰先發起的質疑:
“聚儒之議若成,今古之爭可弭,天下儒學可興。而今竟中道斷折,萬千淪為灰骸。曹氏之責,豈不昭然乎?”
這話裡明裡暗裡在暗示:這場大火的背後,是曹氏!他們唯恐許都聚儒成了氣候對古文派不利,進而影響到他們在朝廷的專權,所以派人在潛龍觀放了一把火,把反對自己的儒生活活燒光。
諸州諸郡都派了人前往許都,聞聽自己的子弟遇害,無不悲愴,紛紛設祭哀悼。在葬禮上,憤慨的賓客們悄悄議論著這些質疑,讓它們進一步發酵。
偶爾也會有人說,曹公不至於會做出這麼殘忍的事吧?也許真的只是個意外事故。這時旁邊就會有人提醒:曹公天性如此,他當年屠徐州、殺邊讓,還在鄄城放縱部下吃人肉,如今火燒潛龍觀又何足為奇。
“不是曹公燒的,難道是孔少府要燒死自己不成?”提醒者發出嗤笑。
一時之間,天下皆驚,謠諑四起。沒人相信,這是一個意外。
潛龍觀大火引起的震動,很快達到了一個巔峰:荊州劉表聲言要帶兵北上,以大儒的身份去許都親自為那二百餘名死難者討個公道,還要迎回鄭玄公和趙彥公的靈位。在袁、曹大戰時,劉表一直保持著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而現在他居然因為一場大火而改變了想法,決意北上。中原的局勢,一下子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在南陽附近的一處清幽草廬裡面,二人對坐。年長之人問道:“二弟,有人說,劉表此舉,是卞莊刺虎,藉機漁利。你對此有何見解?”
對首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他說:“劉州牧是一方諸侯,但他也是一位純粹的儒者。而一位儒者最重視的東西,是亂世之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這樣的人,現在已經不多了。”
年長者忙問劉表所圖為何。年輕人笑道:“劉州牧當年號稱‘八俊’,乃是太學名流。亂世將始之時,劉州牧就誓言要保全儒學種子,所以他單騎入荊襄,默默地蓄儒圖存,以待天時。不然為何那麼多中原名流,都紛紛跑到荊州去?他在荊州開立學官,博求儒士,徵辟綦毋輳А⑺沃業熱嗽諳逖餱�次寰�戮洹J廊碩哉庵種鍾眯氖傭�患��壞彼�且環膠狼浚�媸強商究上А!�
說到這裡,年輕人拿起案上的鵝毛扇,從容扇了幾下:“你別忘了,許都燒死的大半是今文一派的儒生——而劉州牧恰好是今文派的堅定支持者。”
“你是說,劉州牧這次出兵,是真心要為儒林討個說法?”年長者一驚。
年輕人道:“無論劉表是真心還是假意,他如今已經得到了一個足夠體面的藉口。拯救群儒,中興漢室,重振古文經典,名次孔孟董鄭之右。這種誘惑,對一位擁有雄兵良將的純儒來說,幾乎不可抵擋。”
“所以我說,孔融這一招,實在是決絕。”
“等一等……”年長者有點跟不上思路,他尷尬地擺了擺手,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