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去,重重摔在地上。
郭嘉狼狽地爬起來,咳嗽數聲,一抬頭,與劉協的戲謔眼神恰好四目相對。這兩位對天下大勢影響至深的敵人,在原野上忽然放聲大笑起來。倘若讓熟知朝廷內幕的人——比如荀彧——看到這一幕,一定會覺得莫名其妙。
兩人且走且玩,眼看日頭移到了天頂,遠處忽然出現一片黑影,竟是一個村落模樣。郭嘉袖手說道:“我們不妨在那裡休息一下,再從原路返回,日落之前便可趕回許都。”
劉協感覺郭嘉一直在刻意引導著方向,既然他建議在這村子裡休息,一定也是有什麼目的。劉協沒有多問,跟著過去了。
這村子不似尋常村落東一棟、西一間雜亂無章,而是規整有致,屋舍劃一,一看便知是個新起的村子,裡面住的多是屯田兵與家眷。如今官渡抽調了曹軍大部分兵力,此時在村裡的只有些婦孺。她們看到忽然有兩個騎士闖入,都有些驚慌。
劉協暗想,這種村子,恐怕連酒館都不會有,最多也就是歇歇腳,討些水喝而已。然而郭嘉彷彿胸有成竹,也不問路,徑直朝村子裡走去。劉協跟在身後,心中納罕不已。
郭嘉帶著劉協七轉八轉,來到一條巷子深處。這裡兩側俱是低矮茅屋,盡頭是一處土牆大院,門口看似簡陋,柴門卻扎得頗為別緻,門上刻意留了兩隻粗大樹枝昂揚朝天,彷彿牛的兩隻巨角——劉協從未在中原見過這等規制。
郭嘉下馬,拍了拍柴門,很快裡面走出一位女子。
劉協認得她,她似乎是郭嘉的姬妾,叫做任紅昌。但這千嬌百媚的小女子,難道不應該在許都盡享錦衣玉食麼?怎麼跑到這裡,有如一個粗布荊釵的村婦。
“紅昌,我帶了一位朋友來坐坐,許都的劉公子。”郭嘉大大咧咧推門而入,還補了一句,“這位可是漢室宗親。”任紅昌警惕地看了劉協一眼,又看看郭嘉,這才微微整衽,表示歡迎。
劉協按下苦笑,也邁步走了進去。郭嘉這句介紹,嚴格來說還真沒錯,他真的是漢室宗親。
三人進了院子,從旁邊茅屋裡跑出好幾個小孩子。這些孩子大的不過十歲,小的才五六歲,看到有客人來了,都紛紛跑出來看熱鬧。
劉協一驚,心想莫非這是郭嘉在外頭養的私生子?可任紅昌年紀不過十八九歲,怎麼能生出十幾歲的孩子來?郭嘉看出他的疑惑,也不辯解,邪邪一笑,徑直朝前走去。
任紅昌把他們迎進正中的一間木屋,然後端來兩碗新煮的熱水和兩塊乾硬的麵餅。看得出,這是兩個不速之客,她倉促之間也只有準備這些。想到這裡,劉協略微放心了些,看來郭嘉來此也是心血來潮,並未出於某種“設計”。
劉協拿起一塊麵餅,蘸了蘸熱水,塞入口中。這水帶著一絲甘甜,似乎是用什麼草根熬煮而成。郭嘉也拿起一塊餅,端詳片刻,對任紅昌道:“能不能多拿一塊來?我們跑了半天,可都餓啦。”
任紅昌嘴唇蠕動,似乎很不情願,但最終還是屈服般地撩起額前亂絲,轉身出去。過不多時,她又拿來一張麵餅,擱到郭嘉和劉協前面。
在許都時,郭嘉與任紅昌狎暱無遮,肆意大膽;可在這個村子裡,郭嘉非但沒有什麼露骨舉動,反而以禮相待,十分客氣。
“真看不出你們還挺相敬如賓。”劉協好奇地問。
郭嘉攤開頭,無奈地指了指茅屋頂:“這是她的家。”
“她的家?”
“沒錯。我們約好了。在許都我可以對她為所欲為;但在這裡,她才是主人。高興了,扔給我兩張餅,要是心情不好,把我打出去也不是沒幹過。”
郭嘉說這些話時,口氣充滿無奈,眼神裡卻閃爍著一種很享受的光芒。
對郭嘉的做法劉協很意外。亂世男人不如狗,女人連男人也不如,要麼淪為賊匪玩物,要麼託庇於大族,甚至被烹煮吃掉,也不稀奇。任紅昌和郭嘉的這種關係,可實在是聞所未聞。
這時候屋外傳來一陣笑聲,幾個小腦袋簇擁到低矮的窗戶前,朝裡面好奇地窺視。任紅昌氣惱地揮了揮手,可他們還是不肯走。她從郭嘉手裡奪過半張麵餅,撕成三片扔過去,這些小腦袋才發出一連串喜悅笑聲,從窗臺消失。
郭嘉苦笑著把剩餘半張扔到嘴裡,嚼了嚼,費力地嚥下去,這才向劉協解釋道:“那些孩子都是戰爭遺孤,被她以典農中郎將任峻侄女的名義收養在這裡,自成一家。她時常會過來看看。”
“她一個女子,孤身往返於許都與村子之間,難道你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