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寧生完孩子出院回家那天,邱景嶽的母親也到了他們家,她打掃了屋子,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他只得笑。他看著自己的孩子被妻子抱在懷中,不知該喜悅還是該難過。在母親面前扮演著忙碌而開心的丈夫和父親,夜深的時候他睡在不知道心思的妻子身旁,想起明天那位會那麼對他笑的人要走了。他拿起手機,想和他好好道個別,最後還是放下了。他們的人生各不相同,他羨慕他的勇氣,卻無法知道他的難處,無法體諒他的疼痛,他也不知道季師益的笑臉之後到底藏了些什麼,也許就是流在他外套上的那些眼淚。對於這樣的他,邱景嶽實在不忍心讓他那麼對著自己笑。對他說一路平安,對他說好好幹,他一定會回他一個笑臉,就像之前他回的所有簡訊那樣。那一天邱景嶽在黑暗中說對著空氣說了一路平安。好好幹。時間久了,生活漸漸沒有那麼令人煩悶了。邱景嶽想起一句話:真的在被生活強姦了,與其歇斯底里尋死覓活,不如閉上眼睛好好享受。在帶著妻子孩子送母親回家,又返回了廣州之後,他和張寧形同陌路,他請了保姆照看孩子,她一樣隔三差五不回家。她對孩子很冷漠,一般也不抱他。孩子認得爸爸,認得保姆阿姨,卻不太認得她。邱景嶽這一次回來過年,孩子寄放在了保姆家裡。因為邱景嶽給的薪酬優渥,保姆待孩子很好。邱景嶽觀察過,孩子很喜歡她,於是也就少了許多擔憂。家裡的晚飯大家圍在一起吃,母親很疼愛謝敏,時常給他夾菜,從來沒被這樣對待過的邱景嶽有點驚訝。印象中母親並不是那種會給別人夾菜的人,看來他們相處十分融洽。飯桌上謝敏笑著說:“上回哥婚禮的時候,您的同事載我們回賓館,說你們三兄弟長得真像,一眼就看出來了。”邱景嶽仔細地看謝敏,和弟弟確實有幾分神似,於是笑著對母親說:“不用受痛,又多了個兒子,真好啊。”“那是很好。”母親樂呵呵地說,“謝敏比你們倆乖多了。”據母親說謝敏逢年過節都記得送禮,父親、母親生日的時候都隆重對待──以往兩兄弟時常忘記父母生日,光憑這一點,就足夠搶走父母的寵愛了;何況他和容若搬走後,每個週末都會回家,帶著父母上山遊玩寺廟、賞菊花,如果天冷,沒什麼事兒,就抱臺暖扇陪他們在家裡嘮嗑。父母如果生病了,總會及時帶他們看病;父親退休後有時上按摩館,他就特意買了臺按摩椅放在家中廳裡。如此種種,不勝枚數。聽母親的話之後,邱景嶽有時會產生自己是個不孝子的感覺。由於時間總是不夠用,他除了往家裡寄錢之外,並沒有做過其他什麼。母親會對張寧不滿是自然的,他瞞得再好,她的態度是瞞不過的。回想起來,他真的覺得自己愚蠢,愛或不愛,關心不關心,這種一眼就看出來的事情,他卻當局者迷了那麼久。“說到你那個同事,他現在怎麼樣?他人挺熱心的,開車送我們,還一路介紹廣州有什麼好玩的好吃的。”母親問。“他出國了,可能就快回來了。”季師益出國接近一年了。邱景嶽每回開啟郵箱,會特意看看有沒有來自他的郵件,但他似乎是不喜歡發郵件的,出國後就沒有聯絡了。邱景嶽嘗試過發了幾封郵件給他,問他現在過得怎麼樣,也沒有收到迴音。邱景嶽想起最後那幾天他喝得失態,不知為什麼季師益又在家中,認為自己一定又做出過什麼讓人不舒服的事情。可能又是打電話找他過來,對他喋喋不休地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邱景嶽想人都是喜歡和生活幸福的人來往的,會反感他這樣的人也正常。吃飯過後邱景嶽發現謝敏去陪母親洗碗了。謝敏平常舉止都是堂堂男子漢,卻意外的細心,這一點和季師益倒是挺像的。容若坐在客廳裡幫父親泡茶,邱景嶽看著他們,覺得自己好像個客人。直到弟弟抬起頭,對傻傻地坐在飯桌邊的邱景嶽說哥,過來喝茶吧。福建人酷愛飲茶,三餐過後都會喝茶。他們家就有這個習慣。邱景嶽早就不習慣這個習慣了。兄弟倆和父親坐在客廳裡喝茶,父親和弟弟聊天。父親喜歡和人談天,他記起當時他初中高中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唸書的時候,父親時常在客廳泡茶,弟弟坐在一旁睜大眼睛聽著,他卻只是路過而已。弟弟對他說:上次村裡出來的叔叔伯伯們一起把老家的新樓修好了。邱景嶽想起那個木板斷裂、幾乎走不通的走廊,問:“怎麼修的?可以走了嗎?”“換了梁,重鋪了木板,上了瓦,補了牆,雜草全清乾淨,都可以住人了。”邱景嶽說真想回去看看。容若就說那明天就回去吧,隧道開通以後,回去只要二十分鍾就可以了。次日邱景嶽隨同家裡人回了一趟鄉下老家。那個地方和前幾年比,稍微變了一些。以前記憶中種滿水稻的田現在有些搭起大棚種了蔬菜,有些圍起池塘養鴨子。容若說去年番鴨叔回來養鴨子。母親補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