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棵小桃樹了。
看見小桃樹,何大福就想起了周緒英。周緒英生得俊俏,一笑起來倆酒窩,真像綻開的桃花。周緒英和他同住何家莊,兩家靠得很近。何大福母親姓周,大人講,周緒英家與何大福母親的孃家是同一個祠堂,還沾親帶故。論起班輩來,何大福還得叫周緒英姑姥。但是由於年齡相仿( 周緒英年長一歲 ),二人之間從小就沒管過什麼輩份不輩份,只是兩小無猜的兒時伴侶。周緒英的父親一直做些小生意,日子過得比何大福家好。她家沒有男孩,只有四個女兒,周緒英排行老四,從小得寵,還有些男孩兒脾性。她很喜歡和何大福這些男孩子們在一塊玩,扎猛子、放風箏、捉迷藏,瘋得很。在何大福兒時的記憶中,他們一班童年朋友沒有別的女孩,只有周緒英一人。
小緒英最愛何大福家後院的那棵小桃樹。每當桃花盛開的季節,她常常陪著何大福他們,偷偷到後院折一枝桃花插在頭上。小小的周緒英桃花人面,一臉###。鄉下小孩玩遊戲除了打仗,就是抬新娘了。他們常常在周緒英頭上插上小桃花,讓她扮成新娘子,一班小同學推推攘攘簇擁著“新娘”,然後由大家輪流扮“新郎倌”。孫仁明、孫重藻、孫賢植、孫重敏等一班撒野的伢子用手疊起來做成轎子,讓周緒英坐在上面,一邊嘴裡哼哼呀呀地唱:“嗚哩嗚啦,新娘子抬到家,”一邊歡快地轉悠,轉了幾圈就下轎,叫“新娘”、“新郎”雙雙跪在地上拜堂。剛開始轉到何大福做“新郎倌”時,他還有點怯手怯腳不自在,周緒英將手搭在他肩上熱情地鼓勵:“怕什麼!這是在做遊戲,又不是當真的!”於是,何大福就和周緒英手牽著手,雙雙“入洞房”,玩得忘了回家。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討飯路上的情懷(4)
何大福家後院那棵桃樹是村上孩子們最眼饞的,往往不等桃子長熟,就有嘴饞的伢子爬上土牆頭去偷摘桃子。周緒英也常常夾在男孩中爬牆頭“偷”桃子吃。每當有周緒英在,何大福都“裡應外合”,為他們“站崗放哨”。有一次周緒英爬上土牆去摘桃子,不小心摔下來,疼得哇哇直哭。幾個孩子嚇呆了,忙跑上前把她扶起來,何大福還哄著她說:“不要哭,這樹上的桃子長熟了,我全摘下來給你吃!”周緒英立即破涕為笑。她笑得很燦爛,像一朵帶雨的桃花。第二天周緒英由於腳跌傷了不能去上課,何大福竟像丟了魂似的,眼睛老是睃來望去的,眼睛都望酸了。隔天,他摘上幾隻桃子去看周緒英,還帶去一件小禮物——用紅絲線穿著的小桃符。那是何大福用小刀在桃核上一點一點刻出來的。周緒英見了,非常開心,睜大眼睛說:“我知道你肯定要來看我的!”然後把小桃符掛在脖子上,對著鏡子照了又照,喜盈盈地說:“你真好!”
何大福家後院那棵小桃樹一年一度花開花落,何大福和周緒英也一天一天長大。到了1960年,二人都長成十四五歲的“小大人”了。兒時天真爛漫、純潔無瑕的生活逐漸成為回憶。特別是1959年歲末到1960年初春,何大福的家鄉遇到了歷史上少有的天災人禍,他和周緒英兒時快樂伴侶的生活從此結束了。何大福的母親、小妹妹先後餓死,只剩下他和大妹孤苦伶仃。那時,周緒英家境略微好些,還上了初中,學校在沈巷,離他們村有七八里地,她一個星期才回來一趟,兩人就很少見面了。偶爾碰見她,何大福也遠遠躲開繞道走。可誰想到,偏偏在何大福討飯歸來的路上,他被苦心等待的周緒英候個正著。
悲慘難忘的1960年,何大福失去了父母和妹妹;失去了他家那賴以生存的三間茅草屋;失去了屋後面院子裡那棵小桃樹;失去了“人面桃花相映紅”的周緒英!
此後回想起來,何大福逐漸明白,那天周緒英是特意等在他回家的路上的。女孩兒有了心事,要出嫁遠行了。兒時鬢髮廝磨升發出的那種朦朧甜蜜的情感在心底發酵,鼓盪著一腔少女情懷。她特意等候在何大福討飯歸來的路上,要把最後的一點心事做個了斷。即將嫁作人婦的少女,驟然間成熟了、長大了。那幾粒珍貴的糖果,明白無誤地刻寫著友誼之外的一點情愫。要知道,在那個餓殍遍地的大災之年,就算是大富人家也是不肯把這樣珍貴的糖果輕易送人的!少年男女的互相愛悅,不是一個階級、一個時代的特徵,也不會因為物質的豐富抑或匱乏而泯滅。無論是昇平日月還是災荒之年,都無法阻攔少年男女對生命本源慾念的渴求!
直到今天,何大福每每念及當年討飯路上的那幾粒糖果,都禁不住思緒萬千熱淚盈眶。那幾粒糖果,焉知不是挽救他物質生命的化外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