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昏昏沉沉地走著,忽地聽見有人喚他。一回頭,正是李績。
宦娘想著,徐平最惱恨李績,若是被他看見了,夜裡不知又會被怎麼折磨。她連忙擺手,徑自回想著歸路,緩緩走了回去。這行宮裡住著的都是燕王手下頗有身份的將士,總不會出什麼差錯才是。
李績微微嘆了口氣,卻終是放心不下她,只好與她隔了一段距離,不遠不近地跟著,也不算失禮。
夜幕垂降,無星無月。宮道黑暗,若非李績身為異能者,目力驚人,只怕會跟丟了宦娘。
兩人相隔十數米,就這樣默默地走著。忽地到了轉彎處,李績貼著牆壁,想著等一會兒距離拉開了再跟上去,誰成想再伸頭去看時,宮道寂寂,清冷至極,目之所及處一個人影也無。
他心上一急,不管不顧,連忙提步上前去看。卻見再往前走正是個岔口,一共分了三個方向。李績往三個方向都走了一遍,卻仍是沒有見到宦孃的身影。附近有幾個院子,可主人都去參加代玉兒的親禮了,門鎖的嚴嚴實實,按理說宦娘也不會誤入才是。
他有些急躁,琢磨著還是去徐平和宦娘住處看看的好。正要邁步去尋,他忽地聽得身後傳來了些許腳步聲,細細一聽,卻是有兩個人。
那兩人一個身著灰色長袍,面容俊美異常,眼角眉梢帶著些微醉意,另一個面帶病色,蒼白的嘴唇緊緊抿著,亦是俊秀無雙,宛若池中芙蕖般只可遠觀,不可褻玩。這二人,一個正是徐平,另一個則是患了心疾,臥病已有一年有餘的裴儉。
李績如今頗得燕王信賴,地位相當之高,其中也有裴儉患病,鮮少參與兵政之事的緣故。
見了李績,徐平眯了眯眼,道:“你在這裡做些什麼?”
李績本打算向他們訴說宦娘之事,可此時聽得徐平態度傲慢,略略有些不悅。他覺得徐平心胸狹窄,若他說自己跟著宦娘,必定會令徐平懷恨在心。反正瞧著如今這架勢,徐平該是要回房了,到時候便能發現宦娘是否安好。便是不安好,他徐平這樣厲害,難道還擺不平?猶豫再三後,他沉聲道:“剛剛送了個朋友回院子裡去。怎麼?你要盤問我不成?”
徐平冷哼一聲,不再理睬。倒是裴儉,淡淡地對李績關心道:“天色已晚。李將軍約莫飲了酒,該要早早歇息才是。”
李績正色,對他謝過,隨即睨了徐平一眼,與他交錯而過,拂袖而去。
裴儉搖頭嘆道:“你這又是何必?宦娘與你的孩子都能說會跑了,你卻還對李績心存芥蒂。”
徐平抿了抿唇:“這芥蒂,一輩子也難消。”
徐平先送裴儉回了裴儉的院子,隨即因著心繫宦娘,不肯多歇,轉身便離去。裴儉望著他的背影,微微蹙了蹙眉,隨即推開屋門,燃起燈盞。
見著屋內情形,他不由得微微一怔。融融燭火照映下,那微醺的女子橫臥在書桌上,面板白皙如玉,嬌嫩好似初生嬰兒。桌子上還鋪著未曾全乾的繪卷,她的臉上沾染上了些許墨跡,倒襯得那張面容更顯瑩潤。
裴儉緩緩闔上了門,點了點那女子的額頭。這下,她可不會輕易醒來了。
似是又想到了什麼,他眉頭又習慣性地蹙了蹙,隨即急急忙忙抽出空白畫卷,執起毫筆,在上面細細勾勒起來。筆墨落在宣紙上,緩緩渲染開來,本是尋常的黑墨,卻竟隱隱泛著金光。他繪得認真,又繪得極其迅速,不過數息,便勾勒出了個全身赤露的如玉美人。
抖了抖宣紙,那美人竟倏然化作真人。真的美人一笑,畫上的美人也跟著笑。他提筆勾起畫上美人的唇角,那真的美人也彎唇一笑,兩相呼應。
不,這還不夠真。
他面上並無多餘的表情,整個人聖潔得好似一尊活佛似的,便是褪掉那睡著的女子的裙裳時,他也散發著完全禁慾的氣息。
好似一切都無關風月,只關乎藝術。
他仔細觀察罷了這女人的身體,脖子、胸脯、肚皮、雙腿之間……每一處的模樣,他均記在腦中,隨即便照著這女子的身體特徵開始修改起畫上美人來。不多時,那美人便化作了一個和沈宦娘一模一樣的女郎,一顰一笑,一行一止,全無異狀。
裴儉吻了吻他創造出的人兒,隨即拍了拍她的臉,冷淡道:“去吧。”
去吧。那女人領命而去,化成一縷青煙。
徐平進了自家院子,一推屋門,便見燈火盈盈,燈下美人正是他熟悉的模樣,與平常並無兩樣。見他回來,“宦娘”微醺地笑了,道:“你可算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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