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時候聽父親講故事,說——
從前有一個人請客,請了四個,都是朋友。到了那天,一個有事沒來。請客的是個愛念叨的人,席間不停地喟嘆:“唉,該來的沒來”。一兩遍也就算了,可他念叨個沒完。客人中有性急的,終於不奈,哼聲道:“那我是不該來的呢!”一起身,走了。請客的追之不及,迴轉過來,又在席間一遍遍喟嘆:“唉,不該走的走了。”唸叨得剩下兩個人中度量淺點兒的受不了了:那我是該走的?拔腿就往門外走。請客的跟在後面追,追到門口,還留不住,只能望著背影長叫道:“我說的又不是你……”
——唯餘的客人再有涵養也坐不住了。
最後,主人只能一個人吃完了一整席悶悶的酒。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突然間想起“雋永”這個詞,蒼凝就想起了這麼個故事。
蒼凝經常想起這個故事,因為他懷念他的父親。江西蒼家是個大族,世居鷹潭,在江湖中有名的根深脈廣。只不過,在宗族裡,父親是個很不得志的父親,他也就是個很不成器的兒子。
他長得相貌平平,練功練刀也一直練得就那麼個樣子,個子雖有那麼高,可絕稱不上帥氣,件件不出頭,可他老記得他的父親。父親曾對他說,認為他很有希望似的:“你的刀法,如果有一天能有所成,我想,只能是那兩個字的境界:雋永……”
“雋永?”
十六歲的蒼凝迷迷地想,什麼才是雋永?
鷹潭的蒼家聚族而居。四合院式的建築或大或小,以祖祠為中心四散而立。蒼凝家就在這一大片建築的最邊緣。很偏窄的一個跨院,甚至不是獨立的,是從別人家裡割切出來的。
這一帶所有人家的門牆都一片青灰,只是一片青灰中,必有幾家門上雕著繁複的金花,從門拱頂端直垂到地,那是五年一大比的“子弟會”中,得佔鰲頭的子弟家才能有的殊榮。
蒼凝的童年是寂寞的,因為父親的不得志。父親幼年讀經,轉而習劍,後來轉而行商,落得個“讀書習劍兩不成”,落拓一生。
蒼凝還很小時母親就故去了。那死,也是在這聚族而居的大家族中默默而壓抑的死。生存在這樣的大家族中,死亡也是生者生存的方式,那是要全副的吹打與合族的掛孝才有面子的。否則你的生也就輕如鴻毛。
蒼凝從小就是輕如鴻毛的,探頭探腦地活在那片由親族恩賜劃出的小跨院裡。小男孩兒是這世界上最需要虛榮的動物,需要有父兄可以炫耀。可蒼凝沒有,所以面對一般年紀的玩伴說起自己的父兄耀武揚威時,他常想對他們大喊,說自己父親是“虛負凌雲萬丈材,一生襟抱向誰開”。
可他怕碰到別人鄙薄的眼神。蒼姓合族習武,偶爾蒼凝露出一兩句從父親那兒學來的文詞,就要遭到莫大的嘲戲。
所以蒼凝從小練刀就練得很苦。這苦也是遭人詬病的。蒼門的刀法由祖宗傳下來,刀法架式祠堂裡有統一的傳授,可中間細微的心法卻各家有各家的衣缽。
他父親既不得志,無論怎麼教在別人眼中都成笑話。蒼凝練刀也就像要在無路的地方劈開一條路。劈得苦拙,劈得辛苦萬端,也幾乎註定劈得費力不討巧。
他十六歲時父親就去世了。
父親過世後,他依舊接著練刀,數著父親留下來的那點錢苦苦地練,一邊練刀一邊砍柴,他砍的柴在鎮上有名的勻整。整個蒼姓族人都背地裡笑:“我們蒼家出了一個最好的砍柴的。”
蒼凝出頭得很晚,直到他二十七歲。
頭一次五年一輪的子弟會中他還在戴孝。其實無論戴不戴孝,別人也想不出他會參加的。第二次他卻適逢病了,因為會前的興奮,那憂鬱的興奮帶來高熱。
如今這一屆,是他夠格參加的最後一次了,他必須抓住這一次機會。
——子弟會上,蒼祠門前,他終於抽出了他那把泛青的刀。
這一年的子弟會尤其得艱難,因為好手格外的多。嶺南冀北,蒼姓流寓在外的族人,光年輕子弟回來的就有十數個。
蒼凝緩緩地拔刀,他的刀深青,累壓著他積鬱的青春。後來據跟他比試過的人說:從沒見過他那樣發招的。蒼凝的話很少,招路亦不繁複,只是每一招,他劈出的都格外艱深,而刀意又如此深長。直到數招之後,第一刀的刀意還纏在敵手身上讓其覺得連綿未絕。直至他得勝後,敵手都說不清自己到底輸在他那連綿不絕的刀意中第幾招上。
這一次的拼殺,足足持續七日。整個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