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去解釋,還是說不通。以這兩種方式,看來要想逃走都是不可能的。德納第迫切渴望自由,因而情急智生,把深淵變成淺坑,鐵欄門變成柳條籬,雙腿殘缺者變成運動員,癱子變成飛鳥,愚痴變成直覺,直覺變成智慧,智慧變成天才,他是否臨時創造發明了第三種辦法呢?始終無人知曉。
越獄的奇蹟並不都能說清。脫離險境的人,讓我們反覆說明,常常是靠靈機一動,在促成逃脫的那種精秘的微明中,常有星光和閃電,探尋生路的毅力和奇文妙語同樣令人驚歎。我們在談到一個逃犯時,常會問道:“他怎能翻過這房頂呢?”同樣,我們在談到高乃依時,也常會問道:“他是從什麼地方想出那句妙語‘死亡’的呢?”
反正,被汗雨溼透,衣服縷裂,兩手皮破,雙時流血,膝蓋撕爛了的德納第,來到了那堵危牆的“刃兒”上——照孩子們想象的說法——他身體伸直,伏在那上面,精疲力竭了。在他和街面之間還隔著一道四層樓高的陡峭牆壁。
他懷揣的那根繩子太短了。他只能等待,面色灰白,氣力不濟,剛才的指望頓成泡影,雖然仍在黑夜的掩蔽中,心裡卻老想著不久就要天亮,想到附近聖保羅教堂的鐘馬上就要報打四點了,更是心驚膽戰,到那時,哨兵要換班,人們將發現那哨兵躺在捅開了的屋頂下面。他失神地望著身下可怕的深度,望著路燈的微光,望著那溼渡渡、黑洞洞、一心想踏上卻又危險萬分、既能帶來死亡又是自由所在的街心。
他心裡在想,那三個和他同謀越獄的人是否已經脫逃,他們是否還在等他,會不會來搭救他。他側耳細聽。自從他到達那上面以後,除了一個巡邏隊以外,還沒有誰從街上走過。凡是從蒙特勒伊、夏羅納、萬塞納、貝爾西去市場的蔬菜販子幾乎全是由聖安東尼街走的。
四點鐘報了,聽得德納第毛髮直豎。不久,一片在發現越獄事件後必有的那種亂哄哄的驚擾聲在監獄裡響起。開門,關門,鐵門斗的尖叫,衛隊的喧嚷,獄卒們的啞嗓子,槍托在院子裡石板地上的撞擊之聲,都一齊向他耳邊傳來。無數燈光在那些寢室的鐵視窗照上照下,火炬在新大樓的頂上奔跑,旁邊營房裡的消防隊員也調來了。火炬照著他們的鋼盔,在各處的房頂上頂風冒雨來來往往。同時,德納第望見,靠巴士底廣場那個方向,有一片灰色的雲,在悽悽惻惻的天邊慢慢變白。
他還陷在那十寸寬的牆頭上,躺在瓢潑大雨中,左右兩邊都是絕壁,無法動彈,既怕頭暈掉下去,又怕重遭逮捕,他的思想,象個鐘錘,在兩個念頭問來回搖擺:掉下去只有死,不動又只有被捕。
正在悲痛絕望之中,他忽然看見——當時街道還完全是黑的——一個人順著圍牆,從鋪石街那面走來,停在他彷彿臨空吊著的那裡下方的空地上。這人到了以後,隨後又來了第二個人,也是那樣偷偷摸摸走來的,隨後又是第三個,隨後又是第四個。這些人聚齊以後,其中的一個提起了柵欄門上的插銷,四個人都走進了那有木柵的圈欄,他們正好都站在德納第的下面。這幾個人顯然是為了不讓街上的過路人和守在幾步以外拉弗爾斯監獄瞭望口的那個哨兵看見,才選擇了這塊空地作為他們密談之處。也應當指出,當時的大雨已把那哨兵堵在他的崗亭裡。德納第看不清他們的面孔,只得集中一個自忖窮途末路、生機已絕的人所具有的那點無望的精力,側著耳朵去聽他們的談話。
德納第彷彿看見他眼前出現了一線希望,這些人說的是黑話。第一個低聲而清晰他說道:“我們走吧。我們還呆在這裡幹啥?”第二個回答說:“這雨下得連鬼火都滅了。並且警察就要來了。那邊有個兵在站崗。我們在此地會被人逮祝”Icigo和 icicaille這兩個字全當“此地”講,頭一個字屬於便門一帶的黑話,後一個屬於大廟一帶的黑話,這對德納第來說,無異於一道光明。
從 icigo,他認出了普呂戎,普呂戎原是便門一帶的歹徒,從 icicaille,他辨出了巴伯,巴伯幹過各種行當,也曾在大廟販過舊貨。
大世紀的古老黑話,也只有大廟一帶的人還能說說,巴伯甚至是唯一能把這種黑話說得地道的人。他當時如果沒有說 ici…caille,德納第肯定不會認出他來,因為他把口音完全變了。
這時,第三個人插進來說:
“不用急,再等等。現在還不能肯定他需不需要我們。”這句話是用法語說的,德納第聽到,又辨認出了巴納斯山,此人的可貴處便在於能聽懂每種黑活,而自己絕不說。第四個人沒開口,但是他那雙寬肩膀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