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艙裡滿滿的都是麻袋,袋袋相接,幾無空隙。趙觀拉著含兒從麻袋之間硬擠過去,來到艙後,在一隻麻袋上找到一塊勉強可以容身的空處。趙觀用力推開了幾隻麻袋,又搬過兩隻較小的麻袋擋在入口,這空處便如一個小房室般,剛夠兩個孩子並肩而坐。艙中極為氣悶,趙觀低聲道:“現在天色還早,你再睡一忽兒罷。遲點我出去給你偷早餐來吃。”含兒點了點頭,但心中緊張,再也睡不著了。
天色初明,便聽甲板上有人大聲呼喝,叫拔錨啟程。船身緩緩移動,沿著河道駛去。趙觀和含兒從板壁的縫隙望出去,但見另兩艘大船也開始行駛,前後左右又多出了其他相似的大船,竟有數十艘之多,每艘都滿載著大包的麻袋。含兒從未見過這等情景,甚覺新奇。
此時春暖三月,正是白糧開幫起運的時節。明朝中葉後,漕糧皆由軍隊專責運送至京城,而唯有由江南蘇州?松江?常州?嘉興和湖州五府輸納的“白糧”是由民間運送。所謂的白糧,即是這五府中的一州二十四縣所生產的白熟粳米和白熟糯米等優質品種,專供宮廷?宗人府和京師百官享用,被稱為“上供玉食”。每年五府需輸納的白糧約為二十萬石,各州縣收齊糧米之後,船隊便各自成幫,一齊開航,稱為“開幫起運”。因這一路沿漕河北上,三千餘里的航程,途中洪閘淺溜?風浪河災?土豪劫掠,路途極為艱險,各船隊為了互相支援照顧,組成了所謂的“船幫”,乃是一個民間的秘密幫會,也稱為“青幫”(作者注)。之後明朝漕運日趨廢弛,青幫也開始非法承攬官方的漕運,六個“有漕省份”,即南直隸?浙江?江西?湖廣?河南和山東的漕糧,很多都是由青幫的船隻和幫眾冒官承運,甚至一部份自山東至天津的海運(稱為遮洋運)也由青幫的海船承運。以此青幫幫眾廣佈,勢力龐大,在嘉靖年間已有數萬幫眾,乃是當時最大的秘密幫會。
蘇州府乃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庶之地,白糧負擔亦重,每年需向京師輸納五萬餘石。此時從蘇州府開出的船隊共有一百一十七艘,浩浩蕩蕩,極為壯觀。趙觀幼時常常跑來運河邊上看糧船開幫起運,領幫的青幫頭目站在領航大船的船首之上,揮著青色大旗,一聲令下,百餘艘大船同時張帆啟行,好不威風。大船七月到京,繳交白糧之後,便承載各色各樣的北方貨物南下,於十月中旬紛紛回返蘇州。那時總有盛大的市集,買賣北貨,傳道訊息,熱鬧非凡。
趙觀偶爾聽跟船漢子們說起船隊離開蘇州後的種種新鮮見聞,甚覺嚮往,但從未起心要跟著船隊北上一回。這次湊巧上了糧船,他倒也遂了夙願,得以離開蘇州去開開眼界,心下甚是高興。
?作者注:所謂“青幫”或“漕幫”,實際上是在清朝雍正年間才成立的幫會。當時清朝政府為了加強漕運,懸榜招賢,將漕運工作下放民間,民間因而有了以承攬漕運為中心的組織,稱為“漕幫”。因幫眾用青布包頭,也稱為“青幫”。這幫會在雍正之前應是不不存在的。明朝中葉以後,六省的四百萬石漕糧全由專職的國家軍隊運送,稱為“運軍”;唯有數量較少的二十萬石“白糧”始終由民間運送。至於明朝時運送白糧的船隊是否有結為幫派,此幫派能否插手軍隊專運的漕糧,則史無可考,應出於小說家的編造。?
第一部 青樓小廝 第十一章 船隊領幫
卻說糧船離開蘇州之後,最初一段路甚是平靜,船隊沿著大運河航行,經滸墅關?望亭,來到無錫,當夜便在無錫停泊。趙觀伺機溜出船去,偷了一些燒餅回來,與含兒兩個悄悄吃了。他還順手取了一對無錫泥娃娃,帶回來給含兒玩。含兒喜歡極了,整夜把玩,愛不釋手。晚上兩人便靠在麻袋上睡了。次日船又開航,午間到達常州府。趙觀正想跑出去張羅午餐,卻聽艙門響動,一個水手走了進來,正撞見兩個孩子,一呆之下,大叫起來:“有人躲在船上!”這麼一嚷嚷,其餘水手也都奔來,趙觀和含兒無處可躲,登時被眾水手七手八腳給抓了起來,押到甲板上去,來到兩個漢子面前,看來像是船上水手的首領。
其中一人鼻子甚大,看了兩個孩子一眼,皺眉道:“將他們趕下船便是。”另一個漢子頭上包了青布,卻道:“且慢!幫中規定,閒雜人等闖上青幫糧船,格殺勿論!這兩個雖是孩子,也不能放過。”大鼻漢子遲疑道:“這兩個娃兒不過八九歲,多半一時貪玩跑上船來,不似有所圖謀。幫規嚴謹,我等豈可濫殺無辜?”包頭漢子搖頭道:“你可記得去年常州蔣老大的船被水鬼弄翻,五千石的白糧就此淹沒,搞鬼的正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壇主大發雷霆,那筆債至今還沒賠完,我等怎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