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業,表面上也就看不出什麼異常。十五歲的何致柔一直跟何慎思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當然不可能關注到時局的微妙變化。
正月初六擠長途車的,自然不會是特權人士,於是發牢騷引起了最大範圍的共鳴,路人瞬間成為同仇敵愾的戰友,群情激昂,唾沫橫飛。
原來曾經獨霸一方令人眼熱的林業系統,很多基層單位早已揭不開鍋了。方思慎忽然意識到:昔日伐木隊隊長連富海,也許早就失業不知去向了也說不定。事已至此,心裡不敢抱什麼指望,權且碰碰運氣。但覺無限清冷空茫,恰如窗外廣闊無邊的林海雪原。
有人在大聲打電話,他猛然想起自己手機一直沒開,趕緊掏出來。
先給父親打電話報平安。方篤之問得細緻,方思慎好幾次差點露餡。
“我看預報說桂海白天最高5度,連著三天都是雨夾雪,南方這種天氣最陰冷不過,你帶上羊毛褲了沒有?要沒帶去現買一條,啊?”
“帶了,穿著呢。”
“那邊口味偏辣,吃不慣別勉強,別怕花錢……”
“還好,沒什麼不習慣的……爸,我要上車了,回頭再說,您別忘了按時吃藥,我掛了,再見。”
連續說謊的感覺非常之糟糕,方思慎握著手機,手心都汗溼了。
提示鈴接連響起,是洪鑫垚的簡訊。各種東拉西扯,中間夾著一條:“樑子相好找上我,估計把他接走了。萬一他找你,你別理,就說不認識。都他媽瞎折騰,一群神經病知道不?”
內容不是很清楚,大概意思卻出來了,方思慎這才想起把梁若谷忘了個乾淨,暗覺慚愧。雖說當事人都已成年,這種矛盾,旁觀者無可置喙。但目睹了一方所受的傷害,總擔心可能發生什麼不幸。若是沒離京,他定然忍不住要親身干涉,這時卻心有餘而力不足。便回覆道:“他還好嗎?我出門了,你方不方便請個朋友去看看他?別出什麼事才好。”
汽車進入林區深處,手機訊號時好時壞,一條資訊半天才傳送出去。
一會兒回信來了:“你跟誰出門?去哪兒?”
方思慎猶豫一下,決定說實話:“就我自己,回老家辦點事。我爸不知道,你幫我保密。”
片刻工夫,手機鈴響,這回不再是簡訊,而是電話。才接通,就聽那邊嚷道:“回老家?你回哪個老家?怎麼突然想起跑那麼遠回去?你要辦什麼事?幹嘛瞞著你爸?”
訊號斷了。方思慎正準備發簡訊,又響了。
再次接通,耳邊繼續響起連珠炮似的轟炸:“你到哪兒了?剛到圖安?你可以啊你,真夠意思!我昨兒說想去,你跟我裝聾作啞,今天就自己偷偷摸摸跑了,你給我等著……”
又斷了。
方思慎一條資訊還沒編輯完,電話又來了。
“你聽著,我明天下午能到。你在什麼地方?我找人去接你。你要辦什麼事,等我到了陪你去……”
方思慎忙道:“你不用特地來,我已經上了長途車,不在圖安了。”一陣刺啦雜音,又沒了聲響。
資訊終於編輯完成傳送過去,字裡行間盡是勸慰解釋。洪大少不屈不撓地往這頭撥電話,兩人在斷斷續續的拉鋸中達成約定:洪鑫垚明天先去二姐家待著,等方思慎辦完事到圖安找他,初十一起回京城。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隔著千山萬水,旅途都彷彿熱鬧起來。這可真是,剪不斷理還亂甩不脫搓成坨撇不清攪偏渾……方思慎撐著胳膊望向窗外,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也懶得去思量會怎麼樣。
天色漸暗,由於雪光反射,總也黑不下來,就這麼不明不晦地吊著,叫人分不清具體時辰。
六個小時的車程,中途有一次短暫修整。
方思慎下車,看見那籠在昏黃電燈光裡的小木屋,臉上頓時露出不由自主的微笑。這麼多年過去,總有些東西沒有消失,也沒有變化。這小小的國道休息站,跟自己當年搭乘運木頭的紅星大卡車離開時一模一樣。整齊的圓木,參差的籬笆,就連那狂吠的黑狗,他都覺得還是當年那一隻。
說是休息站,其實就是個小賣部加公共廁所。廁所僅供女士使用,男人們一律到路邊林子裡解決。馬路上的雪被車碾化了,林子裡卻積了至少膝蓋那麼高。有那懶得走的,轉個身扯開褲子就放水。像方思慎這樣斯文些的,會多走兩步。積雪又厚又軟,摔倒了也無所謂。只是零下三四十度,動作必須迅速,否則現場自制冰棒這種傳奇,很有可能會變成現實。
如此幕天席地解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