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天剛攏黑,陸所長如期而至。這次,是妹妹家燕開的門。家燕把門拉開一條逢,將自己的臉夾在門縫裡,對門外的陸所長說:“對不起,我二哥還沒有回家。”
陸所長不客氣了,令老孫強行推開門,闖了進來。陳家人聚在庭院裡,剛吃完飯,一盞昏黃的煤油燈映照著滿桌的狼藉,也映照著他們忐忑的臉。陸所長一看他們緊張慌亂的神情,就知道,陳家鵠不是沒回家,而是走了,跑了!可當他轉臉看見惠子時,心中的一塊石頭又落了地。他知道,惠子沒走,說明陳家鵠不會跑遠,他相信只要陳家鵠不跑出國去,就一定能找得到他。
陸所長在院中安閒地踱起方步,臉上掛著輕鬆的笑意,環顧著四周說:“我知道他在躲我,其實沒必要,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他越輕鬆,陳家人就越緊張,全都不安地看著他。陸所長像個長袖善舞的戲子,長袖丟擲去後又馬上收了回來。他踱到陳家鵠父親身邊,彎腰禮貌地說:“老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陳父正有許多事要問他,便點點頭,站起身,帶著他往客廳走。陸所長竟疾步上前,去託陳父的手肘,樣子像個謙卑的晚輩或學生。
院裡的人都不覺驚愕地看著他,看著他扶著老先生進了客廳。一進客廳,陳父劈面問:“你究竟是什麼人?找我們家鵠去幹什麼?”陸所長不慌不忙地將陳父按在沙發上,說:“我的身份是保密的,但先生是令人尊敬的,我也不妨違反一下紀律。”說著就掏出證件遞給老先生看,“這是我的證件,你看了不要外傳就是。”陳父只看了那證件一眼,就震驚了,“你……你是軍委的?”
陸所長笑道:“不是黑社會,你兒子手無縛雞之力,黑社會也不需要他。但他在數學上的才華和成就正是抗日救國最需要的。說實話,他一個人的本事可以抵得上一個野戰軍!”
陳父驚喜不已,“真的?”
陸所長說:“絕無戲言,只是他現在對我們有些誤會,所以懇請我敬重的老教授替學生做做工作。”
陳父擺擺手爽快地說:“我們家和鬼子於公於私都有不共戴天之仇。既然如此,你放心,我會把他找回來向你去請纓的。中華民族生死存亡之際,每一個國人都責無旁貸。老夫身朽,也甘願為抗擊日寇赴死沙場,他風華正茂更當如此,豈有不從之理。天地良心,孝為先,報國為上,他不從,首先老夫就不依不饒!”
老先生的通情達理令所長振奮又感動。辭別之際他已無擔心,他深信,明天老先生就會告訴他,陳家鵠藏身何處。
果然,第二天一早,老先生搭乘電車,去石永偉的被服廠找到了“消失”的兒子。父子倆關在房間裡促膝相談,掏心掏肺,衷腸吐露,真相大白。
父說:“家鵠呀,抗日救國是民族大業,你萬萬不可在這等大是大非上打小算盤,耍小聰明。”
子答:“爸,我要是打小算盤就不回來了。我回來就是為了抗日,但他們要我乾的事我沒法去做。”
父問:“他們讓你去幹什麼?”
子說:“這是秘密,他專門要求過的,不能對任何人說。這是一個國家的秘密,洩露了是犯法的。”
父說:“這說明這工作很重要啊,你應該感到榮幸才是。”
子說:“爸,你不瞭解,這種事……是個陷阱,誰陷進去了一輩子都可能一事無成。再說這也不是我的專業,我要去做,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我心裡根本沒底。”
父說:“沒底,你可以從頭學嘛。”
子道:“這不是學的問題。這……這根本就不是一個職業。爸,這是一個陰謀,是人類為了謀殺天才設計的屠宰場!”
父親驚愕地看著兒子,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既然事關抗日救國大業,又怎麼成了陰謀,成了謀殺天才的屠宰場?父親不懂,但兒子懂。陳家鵠深知,破譯密碼是一位天才努力揣摩另一位天才的“心”,這樁神秘又陰暗的勾當,把人類眾多的精英糾集在一起,為的只是猜想由幾個簡單的阿拉伯數字演繹的秘密。這聽來似乎很好玩,像一出遊戲,然而人類眾多精英卻都被這場“遊戲”折磨得死去活來,甚至心智崩潰。密碼的了不起就在於此,破譯家的悲哀也在於此。
陳家鵠見父親困惑地望著他,只得換一種方式對父親說:“爸,說實話,如果我不瞭解內情,稀里湖塗地去了也就去了。但現在我知道……我有幾個同學現在就在幹這個,他們無不悔恨莫及,我怎麼能再蹈覆轍。有個同學曾這樣對我說,你想一輩子都被廢掉嗎?就去幹這個!你想一輩子都生不如死嗎?就去幹這個!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