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先生說:“是的,你總不能在大街上辦公吧,這兒就是你今後的辦公地。”
陸上校一邊聽著一邊左右四顧,他的目光逐漸放出光芒來,驚異的光芒,震懾的光芒,彷彿發現了什麼,又如什麼都被掩蓋了,一團黑。記憶甦醒的過程像孕生黎明,破殼之前是最黑的。
杜先生微笑道:“怎麼了,你發現什麼了?”
陸上校看了看杜先生,欲言又止。
杜先生道:“其實你來過這裡,就在前幾天。”陸上校只覺得腦袋一沉,頭像被裝進了頭套裡。他立在那裡,魂不守舍,記憶的光亮聚攏成一束強光,令他腦海一片空白,正如凝望太陽使人眼盲一樣。
“別看了,”杜先生催促他,“走吧,去看看你的新辦公室,你想知道的都在你的辦公室裡。”
陸上校恍恍惚惚地跟杜先生進了樓,踏上廊道,拐了兩個彎,步入一間牆上掛著國民黨黨旗和孫中山頭像的大辦公室。裡面早有四人恭候著,他們見二人進來,馬上立正敬禮。陸上校的目光從這些人身上一一掃過,心裡的火星子轟的一下燃燒起來了。這些人都是那天綁架和審訊他的人!他們望著上校,目光中的電壓明顯不夠,躲躲閃閃的,有些不穩定。
杜先生對那些人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道歉。”
那幾個人連忙向上校深深鞠躬,一一道歉。
杜先生走到那些人中,侃侃而談:“道歉是必要的,但最該道歉的是我。老實告訴你吧,那天綁架你的戲是我策劃並導演的,他們不過是演員而已。周瑜打黃蓋,都為曹阿瞞。我所以導這出戏,就是想看看你這個黃蓋能不能受得起苦肉計。綁架、審訊都是對你赴任前的考核。這樓裡的每一個人進來之前都受過苦肉計,因為忠誠和意志是你們今後生命的保證。”
陸上校看看杜先生,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杜先生指著陸上校對那些人介紹道:“重新認識一下吧,你們曾經是他的考官,現在你們是他的部下。從今以後,你們要像聽從我一樣聽從他,百分之百地聽從,任何違抗,萬分之一的違抗,或者有禁不止,或者有令不行,或者陽奉陰違,都是死罪!你們對他負責,他對我負責,我對委員長負責,這就是我們這個世界的法則。沒有明文,不是法律,但比法律更嚴厲,更殘酷。這是一個特別的世界,無法無天,無情無義,只有黨國的利益和長官的意志。明白了嗎?”
四人一併立正,齊聲高喊:“明白!”
五號院是個新機構,高階,特別,秘密,重要……其前身是“小諸葛”白祟禧為備戰淞滬之戰組建的“對日無線電偵察大隊”。隨著戰事擴大,上海失守,南京淪陷,武漢告急,這支特殊的部隊幾經破壞、遷遣,不久前才從長沙轉至重慶。在長沙時,部隊高層出了內奸,把駐址拱手送給了敵特,引來鬼子飛機瘋狂轟炸,受到重創,技術人員、機器裝置損失過半。兩個月前,即一九三八年六月,杜先生領命,收拾殘部,把他們從長沙轉移到重慶,準備重振旗鼓。現在地盤有了,倖免於難的技術人員大部分已經轉移過來,管理者則一概棄之不用,因為內奸迄今尚未揪出來。因此,杜先生當務之急是要給這支特殊部隊配備絕對忠於黨國、當然也必須忠於他的管理者。
杜先生為上校介紹認識了他的四個多年的老部下。首先介紹的是胖子“山田”,他叫左立,曾經是杜先生的日語翻譯,現為這兒的臨時負責人。他屬於那種喝水都要長肉的人,除了長一身肥肉外,他還不幸長了一對鬥雞眼。據說,這也是他離開杜先生的原因。杜先生是個務實的人,對下屬的長相併不挑剔,左立的日語說得跟國語一樣流利,杜先生喜歡他,讓他做日語翻譯,順便教女兒學習日語。在他的幫教下,杜家女兒的日語水準蒸蒸日上,吐字,發音,口型,越來越像左立。這當然是好的,學有所成嘛,殊不知,女兒從左立身上學得太多了,把鬥雞眼也學過去了。這還了得!男靠才,女靠相,杜家的姑娘怎麼能舉一對鬥雞眼看天下?杜先生的夫人受不了了,走人!走人!就這樣,左立倒了黴,也可以說交了運,官升一級,下派了。
第二位介紹的是孫立仁,人高馬大,孔武有力的那個大漢,當初把陸上校塞進車裡的就是他。他是杜先生的保鏢,玩刀槍的人,犯命案的人,偏偏取了個仁義道德的名字。杜先生派他下來,當了處長,有兩個原因,一個是這兒需要他,再一個是他年紀大了。他年紀實際上也並不太大,剛過四十。但在中國人的傳統裡,四十是個坎,過了四十再留在杜先生身邊是要跌杜先生身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