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林打來的,沒什麼事兒,就是問問楊帆吃沒吃飯,還疼不疼,並再次囑咐多喝水,多撒尿。這回楊帆並沒有覺得煩,一一回答了楊樹林的問題,態度良好。以前楊帆覺得自己堅強、獨立,楊樹林的關愛對他來講純粹是多餘的,現在發現,其實自己挺脆弱的,真沒有楊樹林了,他還是想。放下電話,楊帆感覺心裡舒服多了,疼痛也有所緩解,不知道是不是結石化了。
夜裡楊帆被尿憋醒,起來上了一趟廁所,感覺不疼了。
病好後,楊帆對楊樹林的態度有所轉變,不再說幾句話就急,也不耐煩了,他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強大,原來藐視楊樹林,是不對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需要他了。
楊樹林這段時間也胖了。剛下崗的時候,雖然他天天待在家裡,卻日漸消瘦,人也無精打采的,自打又上了班後,雖然雖然早出晚歸,有時候還值夜班,人卻胖了,他對楊帆說,如果下個月我的皮帶還得松一個眼兒的話,我就開始節食了。
第十四章
二OO五年,這一年也發生了很多事情。
近來楊樹林的身體出現了一些異常,總感覺特乏,沒勁兒,睏倦。開始他沒往心裡去,以為是歲數大了值夜班不習慣,後來出現了噁心、嘔吐等症狀,小便逐漸頻繁,且尿液像礦泉水一樣無色無味,但沫多,像猛倒在杯子裡的啤酒。
楊帆讓楊樹林去查查,楊樹林不去,說人老了,尿也老了,當然和你的不一樣了,加上血壓也高點兒,沒事兒。有一天,楊樹林突然感覺背部痠痛,疼得受不了了,才去醫院看,以為自己也得了腎結石,還想著沒事兒,像楊帆似的,疼兩天就過去了,但是檢查結果讓他傻了:腎功能衰竭晚期,即尿毒症。
楊樹林拿著化驗單問大夫:這是我的嗎,您沒弄錯吧。
大夫說,我們這可是三級甲等醫院。
楊樹林的腦袋嗡地一聲炸開了,感覺天旋地轉,自言自語說,我怎麼這麼倒黴。
大夫說,你也彆著急,病還是有治的,所有得這病的人的第一反應都和你一樣,你現在需要平靜下來,接受治療。
楊樹林坐在醫院門口的馬路牙子上,腦子裡一片空白,點了根菸,看著過往的人群,心想,為什麼這麼多人,這病偏偏攤上我。
抽完一根,楊樹林又續上根,看著眼前或快樂、或憂傷、或忙碌、或清閒的各色路人,覺得無論他們怎麼樣,至少健康,這就夠了。
此時,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坐在馬路牙子上的已經邁過中年的男人,沒人能體會到他內心的莫大絕望。
天慢慢黑了,楊樹林抽完了手裡的煙,肚子餓了——多年來養成的好習慣,到點兒就餓——腦子裡漸漸有了意識,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裝好病例,向家裡走去。
快到衚衕口的時候,一想到該怎麼和楊帆說,楊樹林腿又軟了,坐下歇息。
實話實說,怕影響楊帆,他剛在工作上有點兒起色。掖著藏著,畢竟不是感冒發燒,耽誤了後果更嚴重。自己也沒幹什麼壞事兒,一輩子安分守己,老老實實,怎麼這麼倒黴啊。楊樹林撿起路邊的一塊石頭,把路燈打碎了。一個騎車路過的人看了楊樹林一眼,騎遠了說:什麼素質。
楊樹林在衚衕口徘徊了一會兒,轉身向沈老師家走去。在那裡,他能獲得安慰。這些年來,楊樹林隔三差五就會去沈老師那裡坐坐,他們的關係,堪比紅軍和老百姓,不是一家人,勝似一家人。
從醫院出來後,楊樹林的精神世界已經坍塌,需要一個人幫他支撐起來,這個人,只能是沈老師。楊樹林也想到過楊帆,但他還難以勝任,雖然身體強健,卻不足以肩負楊樹林這張病例的重量。
楊樹林像回家一樣,來到沈老師家。沈老師正要吃飯,見楊樹林來了,便拿來一副碗筷,說,你怎麼突然來了,也不打個電話,沒吃呢吧。楊樹林接過碗筷,放下說,我不餓。
剛才楊樹林確實餓了,是肚子想吃飯,而不是精神上想吃飯,現在肚子被精神感染,也不知道餓了,六慾全無。
楊樹林說,你先吃,吃完我跟你說個事兒。
沈老師見狀,撂下碗:我不吃了,你說吧。
楊樹林說,還是等你吃完我再說吧。
沈老師說,出什麼事兒了。
楊樹林說,你先吃飯。
沈老師說,你說完我再吃。
楊樹林說,怕你聽了吃不下。
沈老師說,你不說我更吃不下。
楊樹林掏出已經被他攥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