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說:“我怕你承受不住打擊,”她指指刑鑑修的頭,“這兒。”“你總有操不完的心。”刑鑑修摸摸自己的腦袋,衝她眨眼偷笑,“還行,至少十年撐得住。”他又走幾步,咚咚磕了數下柺杖,笑道:“就為了這顆破腦袋,你知道你花了多少錢嗎?”刑懷栩財大氣粗道:“再花十年也撐得住。”刑鑑修被逗笑,“你啊!你啊!”幾隻麻雀從遠處樹梢縱越飛離,刑鑑修目光尾隨至遠空,深呼吸道:“刑家不是毀在你們手上,它是毀在我手上。罷了罷了,撐到現在,以後就算見了你爺爺,我也不至於完全不能交代。你也別浪費錢了,明天我就去找康老爺子,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這口氣我不爭了。”刑懷栩問他,“真的不爭了嗎?”“嗯。”刑鑑修篤定道:“不爭了!我也想做個自由人,像那些鳥兒一樣,飛得高高的,遠遠的。”刑懷栩溫柔地笑,“好,那我們就不爭了。”“等我退休了,我先出國走走,回來後找個地方住著,離你們不要太遠,你們要是有空就帶小九過來看看我,要是沒空,我就自己找幾個老傢伙解悶。”刑鑑修說起未來的事,眼底都有了光亮,眉眼那點皺紋像要飛起來,“我年輕的時候特別想拍一部愛情文藝片,男女主角痴情絕戀的那種,現在有時間了,攝像機扛不起來,劇本還是可以寫寫的嘛。”“聽上去不會叫座。”刑懷栩笑他。“這你就不懂了,愛情文藝片為什麼要叫座?叫好就行。”刑鑑修呵呵地笑,笑聲傳到山坡下,驚醒即將入眠的秋蟲,引來入冬前的最後一陣歡鳴。= = =刑鑑修在公墓那兒說他不爭了,到底還是心有慼慼,加上刑家底子廣,等到和康家協議清楚妥善處理好一切,這一年差不多也結束了。春節的時候,刑懷栩帶小九回康家過年,康老爺子年紀大,這半年又勞心費神,好不容易塵埃落定,他的氣力和精神一下子洩露,大半時候都喜歡賴在自己臥室,老態龍鍾,像終於慢下來的鐘表,漸漸連日頭都跟不上。刑懷栩看著他和刑鑑修,心想他們倆一個成一個敗,可看上去竟誰也沒比誰光鮮。她抱著小九靠近的時候,老爺子正窩在自己臥室陽臺上曬太陽,瞧見咿咿呀呀的曾孫,高興極了。刑懷栩讓他抱抱小九,康老爺子伸出手又瑟瑟縮回來,笑得挺害羞,“我老了,怕抱不穩他。”“沒關係,他很輕。”刑懷栩邊說邊把小九放進老爺子懷中。康老爺子緊張地託著小九,發白的眉眼笑起來像個老彌勒,“我們小九要長長久久,平平安安。”小九對著老爺子陌生的臉,好奇地瞪大眼。刑懷栩在他們身旁坐下,輕聲問:“爺爺,我還是沒想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康老爺子不答反問,“栩栩,你覺得我還能活多久?”刑懷栩搖頭。康老爺子說:“我已經八十幾歲了,古人說,耄耋皆得以壽終,恩澤廣及草木昆蟲,可我就要死了,卻沒給這個家留下最好的,我不甘心。”他見刑懷栩沉默,笑了笑,“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和你爸爸成為朋友嗎?你爸爸是活在家族意識裡的男人,什麼都比不過‘刑’這個字,他這輩子唯一做過違背自己價值原則的事就是不顧你爺爺反對,堅持娶了你媽媽,可結果你也看到了,他們不幸福,他們離婚了。”康老爺子嘆了口氣,“這件事很失敗,他有破釜沉舟的決心,卻沒有柳暗花明的命運,到最後,失敗的真愛婚姻反而把他往家族推得更深。”“我看著他嘗試掙扎卻失敗,一方面理解,一方面同情,但換做是我,根本不會和你媽媽那樣的女人結婚。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根本不適合。”他說:“我比他大了幾十歲,是他的長輩,當初或許應該及早勸他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