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是甜的,心裡堵得受不了。我惟一的朋友只剩下哈娃了,大概這條路如今也要斷了。
青白鹽 二十六(3)
清冷的月光撒在地上,這個世界真安靜。遙遠的地方,偶或傳來一聲狗叫,兩聲狗叫,有時還可以綿延十幾聲,聲音很遠,遠得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也有秋蟲的叫聲,離我很近,我很想聽清楚,到底是什麼蟲兒在叫,可它們只叫一聲,聲音極其微弱,我必須得多聽幾聲,才可判斷出它們究竟是哪種蟲子,可它們只叫一聲。到我對那一聲記憶已經模糊時,又叫一聲,這樣,今夜蟲子的叫聲對於我,都是初次聽到。難道,它們也要在我們之間打一堵牆嗎,別這樣嘛,我還是挺留戀挺熱愛這個世界的。我希望與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交流,希望與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成為朋友,你看,我不是與死敵杏娃都和好了嗎,雖然不能說是朋友,見了面,總不再你死我活了吧。可能你會說,那是因為你貪吃人家的豬下水,他希望你能在學習上幫助他,你們只不過是互相利用,酒肉朋友是天下最可恥的人際關係,表面看來確實是這樣,你這樣詬病我,我無話可說,我也不想再說,多言無益,可是,有一點,請你不要視而不見,自從我成為初中生後,我的思想覺悟,我的行為方式,與你們已經拉開了明顯的檔次。讀書和不讀書,書讀得好壞,就是不一樣。你不要以為,我家的人個個都能讀書,我故意說這種噎死人的話。不是的,你沒看見,現在的讀書人都在遭什麼罪嗎,我這話其實純粹不合時宜,我只是實話實說。
這個時候,我彷彿聽到了腳步聲。我使勁甩甩頭,兩隻耳朵扇子像兩隻振翅欲飛而沒有飛起來的鳥兒。這是一種調節聽力的方法,耳朵使用的久了,容易出現幻聽。你想想,這麼晚了,荒天野地的,誰還會像我這樣莫名其妙。可是,腳步聲是真實的,我回頭看去,一個黑糊糊的人影朝我奔來。這麼遠,光線又這樣曖昧,再好的視力也是不可能認清來人的面目的。可我認清了,他是哈娃。
我的激動無以言表,忍不住眼淚唰地滿臉都灌溉了。哈娃,哈娃,我的哈娃!我的心像是一隻砸在硬地上的皮球,蹦蹦跳跳,要不是我沉著,幾次差點從嗓子眼裡蹦出來掉在塵埃紛擾的地上。萬一那樣,可就糟了,我的臉髒了可以洗,心如果髒了,怎麼辦嘛。我拔腿去迎接哈娃,近了,近了,就是哈娃,我的哈娃,我永遠的,生生死死的朋友。我們像電影中久別重逢的戰友一樣,他張開雙臂,我張開雙臂,在即將擁抱在一起時,我的下頦遭到了重重一擊,我像一袋入庫的糧食,糧庫到了,被人從肩膀上摔到地上。我忍住劇痛,四顧無人,居然是哈娃這狗日的乾的!但我不相信,他的拳頭哪來這麼大的勁道?我說,哈娃,是你打我嗎?他說,就是的。我說,哈娃,你狗日的。他說,你說對了,謝謝你抬舉,人都說我是嫖客踏下來的野種,你說我是狗日的,狗比嫖客高尚多了。我已經學過一年被稱之為哲學的東西了,哈娃這狗日的初一生居然也哲學了,難怪拳頭上力道這麼足。我說,哈娃,我日你媽,你打我?我看見他身形一閃,我的屁股上捱了重重一腳,那一腳剛好踢中了尾巴尖兒,我感到有一股粘稠的溫暖的東西立即聚集在那裡,等待著最後一道關口的開放。我禁不住鑽心的疼痛,我一手捂著屁股,掙扎著說:哈娃,我把你媽日了,你打我?哈娃飛腳又要踢,腳在空中,卻懸住了,他一把揪住我的一隻耳朵厲聲說,走,日我媽走,我媽誰想日都行,是人不是人都想日我媽,走!我雙手護住耳朵,擠出一臉笑容說,哈娃,你這是幹什麼,我就是那麼一說嘛,還當真了?確實只是這麼一說,那時候,我已經知道魯迅先生的國罵理論了,在日常言談中,這句話其實已經沒有意義了。哈娃當然沒有我這麼高深,但他是懂得的。他鬆開我的耳朵,哇地一聲,就勢蹲在地上,掩面大哭。
我嚇壞了,我把疼痛都忘了,我頑強地站起身,走到哈娃跟前,用手摸著他的頭說,哈娃,你沒良心,是你打我,屎都快讓你踢出來了,耳朵都讓你快揪下來了,我都沒哭,你還哭,你媽還是我的乾媽哩。哈娃一手捂臉,一手從兜中掏出幾顆洋糖來,狠狠地砸在地上,說:
青白鹽 二十六(4)
“日髒!”
我似乎明白了,但,更糊塗了。難道是我得罪了葉兒乾媽,她回去給哈娃說了,哈娃找我算賬的?我自知理虧,卻不知虧在哪裡。我一時默默無語。哈娃說:
“你咋不說話了?”
“哦,哦。”我說。
“我要殺了年幹部那狗日的!”哈娃說。
“殺!我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