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大喝上幾個星期。嚴重的胃病折磨著他,醫生絕對禁止他把嚼過的食物嚥下去;所以只能嚼一嚼,把液汁嚥下去,渣滓吐到一個銀盤子裡,這個盤子經常是由一個農民出身的年輕男僕韋尼阿明在旁邊兩手託著。
韋尼阿明是一個有點傻氣、膚色黝黑的人,圓圓的腦袋上長的不是頭髮,而是一片黑絨毛。他在利斯特尼茨基老爺家已經幹了六年。起初端著銀盤子站在將軍身旁,一看見老頭子吐出那些嚼過的灰色渣滓,就噁心得很,後來就習慣了。
莊園裡的傭人,除了韋尼阿明之外,還有廚娘盧克里婭、衰老的馬伕薩什卡、吉洪和新上工的車伕葛利高裡與阿克西妮亞。衰弱、滿臉麻子、像一塊沒有發起的黃麵糰的盧克里婭,從第一天起就不讓阿克西妮亞接近爐臺。
“夏天老爺僱短工的時候你再來做飯,眼下當然由我自己來做。”
阿克西妮亞的工作是每星期把屋子裡的地板擦三次,餵養一群家禽,保持禽舍的清潔。她拼命幹活,竭力討好每個人,連盧克里婭也不例外。葛利高裡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寬敞的原木建成的馬棚裡和馬伕薩什卡一同度過的。老頭子已經活得頭髮都白了,但是人們還是叫他薩什卡。從來沒有人尊稱過他的父名,至於他的姓,大概連老利斯特尼茨基本人也不知道。薩什卡曾經伺候了他二十多年。年輕的時候薩什卡當車伕,可是到了晚年,力氣不濟,眼力也差了,就當了馬伕。他身材短小,滿身生著發綠的白毛(就連手上也都長了白毛),鼻子小時候就被木槌打扁了;他那發綠的臉上總是掛著淡藍色的、稚氣的笑容,紅眼圈裡的天真的眼睛不住地在眨巴,欣賞著周圍的一切。引人發笑的扁鼻子和被一道直貫下去的疤痕弄得很難看的下嘴唇,把他那天使般美好的面容全毀了。還是在他當兵(薩什卡是博古恰爾地方出生的俄羅斯人)的時候,有一回喝醉了,他抓起半瓶王水當作了普通的伏特加喝,像火一樣的藥水使他的下嘴唇和下巴溶化到一起了。藥水流過的地方就留下了一斜道不長鬍於的粉紅色的可笑的傷痕,好像是一隻神秘的小野獸把薩什卡的大鬍子給舔了一下似的。薩什卡嗜酒成癮,經常喝,每逢這種時候,他總是在莊園的院子裡晃來晃去——好像是主人似的,——在老爺的臥室的窗前站住,手指頭在自己那滑稽可笑的鼻子前頭巧妙地比劃著,“米吉拉。列克塞伊奇!啊,米古拉。列克塞伊奇,聽見了嗎?”他大聲地、嚴厲地叫道。
如果老爺這時候正在臥室裡,就會走到窗前來。
“又喝醉啦,你這個沒有用的東西,”老爺就會從窗戶裡大聲斥罵。
薩什卡往上提提快要掉下去的褲子,擠擠眼睛,狡猾地微笑著。笑容斜著穿過他的整個臉盤:從眯著的左眼睛一直到從右嘴角直貫下去的粉紅色疤痕。這微笑是橫著的,然而卻是令人愉快的微笑。
“米古拉。列克塞伊奇,大人,我知——道你的底細!……”於是薩什卡跳著,伸起又細又髒的手指頭威嚇著說。
“去睡覺吧!”主人站在窗戶裡用五個煙燻黃了的手指頭擰著下垂的鬍子,和解地笑著說。
“就是魔鬼也騙不了薩什卡!”薩什卡笑著,朝小花園走來。“米古拉。列克塞伊奇,你……跟我一樣。咱們倆,就像魚和水一樣。可是魚在水底,咱們倆哪……卻在場院上。咱們倆,富得很,看哪!……”薩什卡興高采烈地兩手一攤叫道。
“大家都知道咱們,整個頓河地面上都知道咱們。咱們……”薩什卡的聲音變得有點兒傷感和獻媚了,“大人,咱們什麼都好,只是咱們的鼻子太臭!”
“為什麼臭?”地主笑得臉色灰白,上下的鬍子直顫抖,好奇地問道。
“喝酒喝的唄!”薩什卡眨著眼睛,用舌頭舔順著粉紅傷疤淌下的鼻涕,一字一板地說道、“米古拉。列克塞伊奇,你別喝酒啦。不然的話,咱們倆就都要完蛋啦!咱們會把所有的財產全都喝光!……”
“去,拿這去醒醒酒吧!”
老爺從窗戶裡扔出一個二十戈比的硬幣,薩什卡在半空中接住,藏到帽子的襯布裡。
“好。再見吧,將軍,”他向外走著,嘆息道。
“馬鐵了嗎?”老爺還沒開口就先笑著問道。
“可惡的東西!這個狗崽子!”薩什卡漲紅了臉,用破鑼似的嗓子大喊大叫起來,氣得像發了瘧疾一樣。“薩什卡會忘記飲馬嗎?啊?就是我快要死的時候——也要爬著去弄桶井水來飲馬,可是他竟這麼想……真是!……”
薩什卡覺得受了侮辱,受了不應有的委屈,他罵著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