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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等到吃完早飯,收拾停當的時候——天已破曉。曙光像藍色的波浪,在晴空蕩漾。籬笆好像栽在雪裡似的,清晰地、參差有致排列在那裡,黑乎乎的馬棚頂上,籠罩著一片溫柔的紫色煙霧。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去套爬犁。葛利高裡掙開瘋狂親吻她的阿克西妮亞,去跟薩什卡爺爺和其他的人告別。

阿克西妮亞把孩子裹好,出來送行。

葛利高裡親了親女兒的溼潤的額角,朝馬匹走去。

“坐爬犁吧!”父親一面策動馬匹,一面喊叫。

“不,我騎馬。”

葛利高裡故意慢騰騰地勒了勒馬肚帶,騎上馬去,理著韁繩。阿克西妮亞用手指頭摸著他的腿,不住地說:“葛利沙,等等……我好像還有什麼話忘了跟你說……”她茫然地渾身哆嗦著,皺著眉頭在苦思。

“好,再見吧!好好照看孩子……餓得上路啦,你看爸爸已經走遠了……”

“等一等,親愛的!……”阿克西妮亞左手抓住冰冷的馬鐙,右手緊抱著懷裡的孩子,戀戀不捨地看著他,騰不出手去擦那從睜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的眼睛裡湧出來的滿面淚水。

韋尼阿明走到臺階上來喊道:“葛利高裡,老爺叫你!”

葛利高裡罵了一聲,揚鞭策馬,衝出院子。阿克西妮亞跟在他後面跑,深陷進院子裡的雪堆裡,笨拙地往外拔著穿氈靴子的腳。

葛利高裡在山頂上追上了父親。心情逐漸平靜下來,他回頭看了看。阿克西妮亞依然緊抱著懷裡的孩子,仁立在大門口。寒風吹舞著她那豔紅的頭巾角兒,在她的肩頭飄舞。

葛利高裡追到爬犁旁邊。爺倆都緩韁而行。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扭過身子,背朝著馬問道:“這麼說,你是不想和你妻子一起過了?”

“這些舊話……別再提啦……”

“果真一點也不想?

“當然啦。”

“你沒聽說,她尋過短見嗎?”

“聽說啦。”

“聽誰說的?”

“有一回送老爺到鎮上去,遇到咱村裡的人,他們說的。”

“你不怕上帝怪罪嗎?”

“爸爸,說實在的,這有什麼法子……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啦。”

“別跟我講他媽的鬼話!我是好心好意和你說,”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怒氣衝衝,脫口罵道。

“你也看見了,我已經有了孩子,還有什麼說的?現在已經不能破鏡重圓啦。”

“當心,養活的是不是別人的孩子?”

葛利高裡臉色蒼白:父親正觸動了他那還沒有完全長好的傷口。自從孩子生下來以後,葛利高裡瞞著阿克西妮亞,也瞞著自己,心裡一直在痛苦地懷疑著。每天夜裡,等阿克西妮亞睡了以後,他常常走到搖籃跟前去仔細察看,在孩子黝黑、紅潤的小臉上尋找跟自己相像的地方,但每次都是疑惑重重地離開搖籃。司捷潘的面板是深紅色的,幾乎也是黝黑的,——怎麼能知道,是誰的血在小孩面板下面藍色的血管裡循流呢?有時候他覺得女孩兒像自己,有時候又傷心地發現,她太像司捷潘了。葛利高裡對她一點感情也沒有,只有阿克西妮亞生她時,他從草原上把抽搐陣痛的阿克西妮亞拉回來的痛苦記憶。有一次(阿克西妮亞正在廚房裡做飯),他把孩子從搖籃裡抱出來換尿布,突然感到一種刺心的痛楚。他偷偷彎下身去,咬了咬孩子扎煞著的小紅腳趾頭。

父親毫不憐惜地刺痛了他的傷處,葛利高裡把手掌放在鞍頭,沙啞地回答道:“不管是誰的,總不能把孩子扔了啊。”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用鞭子往馬身上抽了一下,連頭也沒回說道:“那一回,娜塔莉亞的相貌就全毀啦……腦袋也歪了,像中了風似的。割斷了一根大筋,所以脖子總是歪著。”

他不再做聲了。爬犁的滑槓軋著積雪,吱吱響著;葛利高裡的馬打著滑兒,蹄子噠噠地響著。

“如今她怎麼樣啦?”葛利高裡用心地從馬鬃裡往外摳著被汗漬透了的牛蒂花瓣。

“如今算是全好啦。躺了七個月。三一節的時候眼看就要死啦。潘克拉季神甫已經為她作了臨終祈禱……但是後來又甦醒過來啦。從那時候起就一天比一天好起來,而且能夠走路啦。她用鐮刀向心窩裡刺,可是因為手哆嗦,刺歪啦,要不就完啦……”

“快往山下趕吧。”葛利高裡揮動鞭子,站在馬鐙上,馳馬追過父親,馬蹄揚起的雪飛濺到爬犁上。

“我們要把娜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