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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沒有空調,盛夏的天,三個人一進屋便被積攢的暑氣悶到一陣心慌。房東站在門口說:“他一般傍晚才回來,差不多也快了。”於是,在分別了將近一個月後,卓婉和卓陽終於見到了他們的父親。他們母子三人就站在小房子的正前方,午後天將晚時,形形se色的年輕學生開始路過這條其貌不揚的小巷子,他們翹首等了又等,終於在巷子前見到踽踽而來的卓錚青。低頭往出租屋走的卓錚青身上穿著的還是離開時的那套藍襯衫和黑褲子,只不過這兩件衣服如今都已皺巴縮水,手肘和褲腳還有不少破口與裂縫。他整個人都不具備活人的生氣,暗沉沉像肩負了一座山,每踏行一步,身上的骨骼就會被壓迫下一點碎屑。這不是卓婉想象中離家追求夢想的卓錚青,她以為找到了精神寄託的卓錚青,他的靈魂至少該是輕鬆愉悅的。卓錚青始終垂著頭,故而沒看見屋子入口處的那三個人,直到邊上看熱鬧的房東忍不住喚了句,“嘿!你也不看看誰來了!”卓錚青聽到聲音,慢悠悠抬起頭,這才見到他們母子三人,比起房東的促狹,他面上反倒平靜如常,無驚無喜,似是對此結局早有預料,“來了?”“爸……”卓婉張口,幾欲落淚。卓錚青卻說:“上樓說吧。”久違的一家四口踩著嘎吱作響的舊樓梯沉默上行,直到重新進入那間悶不透氣的陋室,這四個人才同時鬆了口氣。姚小夢走上前,想伸手碰碰卓錚青的臉,卻恍惚物是人非,不敢觸碰。“這是為什麼?就非要躲到這麼個與我們隔絕的地方嗎?不就是畫畫嗎,你想做什麼都行……”姚小夢剛說沒兩句,語調裡已然帶上哭腔,“我再也不會阻止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想畫畫,那就回家畫吧?咱們可以收拾收拾,把你的書房變成畫室,只要你高興,都沒問題。”卓錚青怔怔看她兩眼,良久之後卻只是搖搖頭,“我……不回去。”“為什麼?”“……”卓錚青並未多做解釋,只淡淡說,“你們見過我了,現在回去吧。”此後,他再沒多說一個字,只背對著那三個人,坐在簡陋的床鋪上,呆呆地看向窗外被樓房遮蔽的零落晚霞。姚小夢在卓錚青面前強勢慣了,她盯著卓錚青的背影看上良久,真真切切感到失望,“我幾次三番想和你談,你總是這樣……你是鐵了心要離婚,不要我們了嗎?”卓錚青沒回話,像是沒聽見,又像是無動於衷。天氣很熱,在這房裡不過站了片刻,姚小夢脖子上的汗已經要潤溼衣領,她失望地最後看一眼卓錚青固執的背影,心寒地轉身離開。她一走,卓婉和卓陽面面相覷,一時無計可施,便也追著姚小夢下樓。疾步走下佈滿蛛網與塵垢的樓梯,來到屋外的天日下,房東見他們神情,突然狡黠一笑,“我就猜到他不會和你們走的,你們啊,都沒搞明白他為什麼不回家。”“為什麼?”卓婉不解地看著他。房東指指自己肝的位置,同情道:“你們的爸爸,活不久了,這兒,肝癌。”卓陽驚呼,“什麼?”姚小夢也瞪大眼,“你說什麼?”房東得意洋洋道:“我也是聽學生說的,學生們和他比較聊得來,偶爾一次他說漏嘴了,學生們才知道。他啊,體檢查出肝癌了,我原本以為他是沒錢治療才離家出走,可今天看你們這模樣,家裡也不像治不起病的吧?只能說,藝術家的想法和我們俗人不一樣,我們只想著能活一天是一天,他想的卻是,用剩下的天數,去了結最後的心願吧。”那個房東往後嘮嘮叨叨說的話卓婉再也聽不見,她想起先前幾次有人談起卓錚青臉色不好,還形容他忍痛捂著肚子……她也終於明白路遙那句意味深長的“不太好”是何含義。她和卓陽想過那麼多種卓錚青離家出走的理由,從他出軌、被殺到犯罪逃逸,卻從沒想過卓錚青的離家根本不是拋棄,而是對自己生命最後一次無可奈何的主宰。一個人,一生,能活多少個日夜呢?卓婉已經二十一歲了,可卓錚青,也真正進入暮年了。她轉身,不顧腳底剛拆的線,砰砰砰跑回樓上小隔間。房間裡,卓錚青仍舊坐在chuang上望著窗外發呆,聽到卓婉去而復返,他雖回頭看她,卻半晌沒說話。卓婉一步步走向他,看著他瘦削邋遢的臉,一陣悲從中來,“……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卓錚青沉默。卓婉難過道:“……生病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們?”房門外,卓陽和姚小夢也前後跑回來了,那兩人都是熱汗淋漓,一起難以置信地看向卓錚青。卓錚青看著他們,終於扶著膝蓋緩緩站起身,沙啞道:“……其實我不是非畫畫不可……我只是……只是……”姚小夢輕聲問:“只是什麼?”卓錚青頓了頓,“……我不想讓你們看著我一點點死掉,重病和死亡,是最沒用處的經歷,也是最不該被分擔的痛苦,我這一生都沒反抗過,他們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就這一次,我想自己做出選擇……怎麼死